免費活動報名 免費活動報名 優人神鼓劉若瑀的文化外交之旅

活在他鄉,做你自己

羅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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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儀修

1997-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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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他鄉,做你自己
 

本文出自 1997 / 12月號雜誌 第138期遠見雜誌

深秋的日照,暖烘烘竟如豔夏。四十位文化大學學生帶著自己製作的歷史手冊,到嘉義朴子溪畔體驗東石鄉漁村生活。他們走訪布袋鹽田、學唱漁村歌謠,動手剝蚵仔……。

更向南邊,高雄橋仔頭文史協會帶領一群「關懷鄉土文化」者,依循文化地圖,踩踏鐵馬輕騎,一點一站地介紹橋仔頭的人文生態、廟宇建築、環保菜園……。

三年前文建會在全國撒播「社區總體營造」的種子,逐漸在台灣各處發芽、生根。小至村莊、街道,大如鄉鎮、城市,為了恢復地方的活力與生機,「找尋地方特色,發展文化產業」的營造工作在全國各地蔓延開來。他們在重建的過程中找尋特色;在發展特色的同時,以舉辦活動、導覽的方式帶動遊覽的人潮,形成社區觀光,也使式微中的鄉村找到建立自信的新管道。

農村體驗:嘉義船仔頭

在鄉間,一股「農村生活體驗之旅」的風氣正在形成,讓原來凋敝的村落有了新氣象。

在嘉義朴子溪旁的船仔頭,時光彷彿仍停留在五、六○年代中;瓦片、紅磚的三合院依舊,卻已人去樓空,從盛況時的五百多人居住,到如今僅有七、八十人。

也許,三合院只是記錄台灣農業發展的一頁,但是在船仔頭居民謝敏政一家人的號召下,傳統的建築也被賦予新生命。

經過居民的整理後,聚落內約三十座的三合院發展成民宿,可供四十人居住以體驗農村生活;牛車成為遊覽鄉村的交通工具;掛上幾個昏黃的燈泡,殘破的雜糧倉庫即成為攝影藝廊及農具展覽空間;昔日一格一格的豬舍清理乾淨後,「換裝」為泡茶閒聊的去處。

整建後的三合院,讓遊客趨之若鶩。但是船仔頭的阿嬤會B腆地道:「歡迎啦,你沒棄嫌這裡就好啦!」

「其實它沒有什麼特色,但是我們把它當做一回事,」三年前謝敏政原在台北服務,回鄉之初,妻子及姐姐謝素貞都在台北等著他失敗回去。南北僵持一年後,兩人也紛紛投入整建船仔頭的行列,創設船仔頭文教基金會。

凋敝的院舍被賦予新的意義,也讓農村出現難得的熱絡。在船仔頭文教基金會舉辦活動時,村內的阿公阿嬤會戴起斗笠、幫忙帶隊解說;久久沒見人潮,他們也會問基金會的執行秘書謝素貞:「哪攏沒人來?」

因為探訪的人潮不斷,讓原本可能面臨散庄的船仔頭又有新的開始。

這樣的風潮不只在農村可見,具有產業特色的地方也成為一般人遊歷的地點。

甜蜜蜜的回憶:橋頭糖廠

車行高雄縣,遠處可看到高大的煙囪。當路旁景色是蔗枝群豎、地面是縱橫交錯的鐵道,即進入橋頭鄉。一提到橋頭糖廠,那屬於橋頭人的兒時鐵路回憶就浮現了:空氣滿溢著「甜到口水都會流下來」的蔗甜味,孩童趴在鐵軌上聽火車聲、撿拾散落的甘蔗;更大膽的「孩子王」會追逐五分車(小火車)偷抽甘蔗……。談到這一段,現年四十八歲、已為人師表的橋頭文史協會理事長施瑞昌,顯露出孩童般的笑容。

時光在腦海中悠悠回溯,走進糖廠竟恍如進入時光長廊。橋頭糖廠在西元一九○○年由日本三井財團設立,是台灣第一座新式糖廠。廠區內依稀可見日式庭園及和式建築,早期的磚砌防空洞和火警鐘,以及兩棟白色的巴洛克式建築。一路遊覽後,再來一碗橋頭聞名的「紅豆健素糖冰」為行程畫下句點。 

「橋頭糖廠是所有台糖單位中,參觀人潮最多的,」面對日益增加的訪客,高雄糖廠「唯一」的公關林素媛有時一天要面對兩百多位訪客,也大感吃不消。

橋頭有句諺語:「會社(糖廠)煙囪攬到,攏好康」,即在描述糖業風光的景象。在糖業興盛時,一年可產五萬噸蔗糖,開工長達七、八個月,但現今面臨糖價低落,糖業成為黃昏事業,每年僅產一萬八千噸,最多三個月的開工期。糖廠外,幾名員工正埋頭拔除五分路(五分車行駛的軌道)上的雜草,為十二月中旬的開工做準備。

「有糖廠,所以有橋頭。」橋頭人和糖廠從早期經濟上的依存關係,如今在發展鄉土文化之旅時,也形成糖業歷史文化的認同感。在橋仔頭文史協會編製的橋頭鄉《鄉土教材實察手冊》中,第一輯即介紹橋仔頭糖廠;鄉土文化之旅的集合點也在糖廠大門。

也許在橋頭人的心底,糖廠早已從製糖產業,轉變為文化產業的一環。濃郁的認同感,正如同蔗糖般蜜甜。他們也希望在台糖的轉型期中,能為橋頭糖廠規畫一處「糖業文化博物館」,以留住兒時的記憶。

一方面,在農村及城鄉中發展深度旅遊,讓面臨瓦解危機的地方有另一條發展的道路;另一方面,結合九○年代原住民風的興起,也讓過去處於社會弱勢的原住民,因發展社區觀光,而有重建家園、恢復自信的轉機。

八十六年台灣區運動會早已在嘉義落幕,但阿里山鄉山美社區依舊沈醉在贏得四面金牌的榮耀中。坑坑洞洞的道路旁,火紅的聖誕紅盛開,似為鄒族人高舉祝賀。

忘記憂愁的地方:達娜依谷溪

然而,此情此景的驕傲卻不是十多年前的鄒族人所能想像的。曾經,幾位鄒族青年還在深夜裡抱頭痛哭,感嘆鄒族人的命運就像是「雞被割喉前的垂死掙扎」。如今,他們一個一個駐守在達娜依谷溪畔,成為守護固魚及捍衛家園的山中傳奇。

當時為了找尋生活的出路,他們希望能像南非等國一面保育生態,一面有觀光收入,於是在十二年前就萌生「在達娜依谷溪發展觀光賞魚」的念頭。這個想法一直醞釀了四年後,才開始行動。

山美村村長高正勝指出,當時政府以「觀光和保育互相衝突」的答案,拒絕給予補助。悲憤之餘,高正勝、莊政安等人硬是帶領鄒族青年,先流放魚苗再進行封溪保育,在寒黑的山谷中「一件大衣、一條狗」地輪替上陣,在達娜依谷溪旁的平坦巨石中,度過了幾個寒冬。直到山美傳奇漸漸流傳,山美社區有更多的外援後,才在兩年前成立「達娜依谷自然生態公園」。

「只有達娜依谷溪的固魚(苦花)是不怕人的,」山美社區發展協會總幹事莊政安走近水邊,魚群竟集游靠近。

在鄒語中,達娜依谷溪意為「忘記憂愁的地方」。曾經,他們因為在二二八事變中失去了五位知識分子,而生活在白色恐怖的陰影中。達娜依谷溪的成功經驗不但讓鄒族人忘記傷痛,更找回失落的尊嚴及信心。「以前到政府各單位時,進門就要立正站好,」邊說邊做立正姿勢的莊政安搖頭笑稱,現在都不同了。

同時,達娜依谷溪的成功不但是社區的精神標誌,也是整建山美社區的經費來源。生態公園的收入除了支付公園管理維護費,也做發放獎學金或照顧老年人之用,同時特有的「結婚基金」還針對同族結婚者,給予較高獎勵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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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等於生機?

無論是農村、產業的轉型,或是原住民社區的再造家園,對他們而言,發展深度旅遊是一種轉機;在「觀光」二字的更深處,是延續生活發展的重責大任。

聯合工專建築工程科講師王本壯分析,類似「鄉村型」社區多面臨到生存的問題,所以「人氣旺」就代表收入多,發展觀光也就成為最能收效的方式。

但是,快速地收效後,社區除了「有名、有利」外,還會剩下什麼?在苗栗推行社區再造輔導工作的王本壯也擔心,目前國內社區意識的凝聚,可能是外界「威脅利誘」下的產物。在「做社區可以改善生存條件、爭取更多資源」的圭臬下,若社區沒有一套維持發展的機制,回鄉的人是無法生根的,因為「根是很薄弱的,﹂王本壯說。也因此,他目前在苗栗縣大湖鄉芎蕉坑輔導社區發展,也走得很小心。

繞行大湖鄉的「草莓公路」,自一條小路引入芎蕉坑,景色是階階梯田墾砌、疊疊山丘合抱的小山谷。為維護芎蕉坑內的自然生態景觀,今年六月在省長宋楚瑜及文建會主委林澄枝等人的見證下,芎蕉坑十位住戶共同簽約,以法律效令表明在民國一百年十二月底前不出售土地。

居民的社區意識在白紙黑字中落實。王本壯強調,簽約是表達居民共同協議的精神,宛如「公寓大廈管理條例」的鄉村版。但由於是國內第一次有社區如此「付出」,因此連最先提出「社區總體營造」口號、現任仰山文教基金會執行長的陳其南也愕然問道:「你們是怎麼辦到的?」

「有想法,就動手做,」平時投入鄉土畫作、帶頭發展芎蕉坑社區的鄉土畫家李平認為,過度開發不是芎蕉坑居民想要的,大家都不願成為第二個「九份」,也因為自認條件不如人,所以容易凝聚共識。

芎蕉坑:要生存,更要生活

雖然有堅定的意識凝聚,但因一下子吸引太多外界的關心,讓原本「平凡就好」的客家農人突然覺得自己不太一樣,「模糊了原先設立的目標,」王本壯從旁協助芎蕉坑社區發展時,心有所感。幸而,經過一段時間冷卻後,他們也明白「辦活動是一時的,而生活則是一世的。」明年芎蕉坑將著手硬體建設,不以太多的活動吸引外地人。

如今芎蕉坑正朝向「完全自給自足的生態體系」目標邁進,做為維持社區發展的機制。熱衷投入社區發展工作、也是不賣地簽約戶之一的社區發展理事李平,在她家屋外的梯田上,多的是自己種植的番茄、地瓜葉、生薑、洛神花等;為了綠化環境,又刻意栽種會攀附的九重葛,期望它覆蓋部分人造建築。為了方便做事,她把轎車換成小貨車,以便於載運植栽、肥料等,希望及早實現自給自足的芎蕉坑。

「又要人多,又不希望人過多,」的確是發展觀光的社區普遍存在的憂慮。阿里山山美社區雖然成就了固魚的故鄉,但是辦一屆固魚節下來,原本禁止下水的賞魚區也阻擋不了遊客的入侵。因為在急於吸引人氣時,社區和遊客之間沒有培養對地方環境的尊重,深度旅遊也在無形中破壞社區資源。

再者,社區發展沒有完整的機制運作,還能吸引更多人回鄉嗎?「若不是有報社的工作,也許我也不會回來 ,」雖然是船仔頭的「龍頭」,謝敏政也自承,若當時沒有得到中國時報地方記者的工作,他可能不會回來。

也許,在社區發展觀光一頭熱的時候,是該好好停下來想一想:十年、二十年後,我的家鄉會變成怎麼樣?能夠體認到這種危機的社區,會設法限制車行道路的寬度,管制出入境人數。但是,繼起的覺醒者又在哪裡?

時序入冬,日照依舊暖熱,只是,多添了份寒涼。

返鄉的夢想家之一台灣版的「普羅旺斯」——芎蕉坑鄉土畫家李平

五年前李平還是芎蕉坑的過客,五年後她已是社區發展協會的理事,為芎蕉坑的未來奔走。李平能在芎蕉坑落地生根,還得感謝當初土地公的「慧眼識英雌」。自台北出走,為的就是尋找鄉土創作中的體驗與感動,無意間過境芎蕉坑,她就被這裡的景致給牽絆住了,當下決定在這塊土地上長期耕耘。當地純樸的客家人還幫她求問土地公,擲杯筊的結果是「土地公很喜歡她,」居民才同意賣地給她。記憶中的童謠:「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山坡上面野花多,野花紅似火……」開始在李平的心底流洩。

要付出,夢想才能實現。買地、買厝的動作只是起頭,李平一家人更要面對雞糞堆滿屋、豬糞填滿舍的家園。五年來,李平清理出三十大麻袋的雞糞及豬糞,她用兩手比劃當時雞糞的高度,笑道:「好厚呢,清了五年才清乾淨。」

雖然一直停留在「清理」的階段,但是夢想卻無時無刻不在李平這一家中遊走。為了表現落地生根的誠意,李平說:「不實際行動怎麼行?」於是兒子辭去工作來協助,女兒一邊漫畫創作,一邊協助家事,將來先生退休後也將「歸隊」。在芎蕉坑時有螢火蟲的夜裡,李平常與女兒、兒子「吱吱喳喳地談論如何整建家園」,夢想到家園未來的面貌時,一家人會興奮個不停。

他們的家園活像台灣版的「普羅旺斯」。順著幽曲小徑,人還沒靠近屋舍,矮牆上兩隻大白鵝即引吭高歌,對你喊叫,暗示有人靠近;待屋外的總管——一條跟前跟後的黑狗也吠起,表示訪客已抵達門前。擁有三條狗、兩隻鵝,及七十多隻雞的李平說:「我有最自然的四道門鈴。」平日她創作時,散落屋前屋後的雞群還會偷看她作畫。

夢想中的家園,在一家人的努力及堅持下,一筆一畫地勾勒成形。李平也變成名副其實的「芎蕉坑藝術家」。因為堅持夢想,她一步一步地擘畫家園;也因為芎蕉坑人的堅持,一個平凡的小山谷裡,才會有「不賣地」這種共同協議的精神出現。

返鄉的夢想家之二固魚傳奇——山美社區村長高正勝

清澈的達娜依谷溪潺流而下,站在幾公尺高處向下瞧,可以一尾一條地數出清水裡的魚群。清溪與固魚,固然成就了鄒族的山中傳奇,但是若沒有早期靠著現任村長高正勝搶救善美吊橋的成功,在無外援的情況下,達娜依谷溪的保育工作也可能無法持久。

在高正勝靈活滑溜的雙眼中,絲毫看不出他會是當年站在善美吊橋上,心含仇恨、急欲輕生的灰色少年。一跛一跛行走的步跡,說明十三歲時心灰意冷的原由。孩童時代的一場賽跑比賽中,高正勝意外被青竹絲咬傷,到現在依稀可見紫紅色傷口。從可能喪命、不能行走的最壞情況,到現在能以腳尖在達娜依谷溪裡的石塊上跳行無礙,高正勝的情緒也是歷經一番轉折,才能忘記舊傷的仇恨。

雖然達娜依谷溪為河川保育做了絕佳的示範,但當時這個想法卻受到外界的嘲笑。也因此,高正勝說:「就是要做給他們看!」他認為只要有心去做,一切都能做到,就像搶救吊橋一樣。

鄒族利用河川的方式,是分家族、分區段使用。他們必須先說服各家族同意交出河川使用權。高正勝對族人勸說:「魚都沒有了,你們有河川使用權還有什麼用?」

經過溝通、召開村民大會後,一件「不可能的任務」就由高正勝等人完成。他們買魚苗流放,封溪長達三十個月,不淮村裡的人捕魚。他們號召十五名幹部在溪邊日夜流守,漸漸地才有現在的成績。高正勝很自豪地說:「因為我們保護,這裡才有魚!」

保育工作期間,些許的協助就顯得特別珍貴。學歷僅小學畢業的高正勝回憶,要向政府申請補助,都需要呈上書面資料,對高正勝來說,寫公文比登天還難。於是前代理鄉長湯宏忠只得找人寫好一篇公文,再讓高正勝照抄一遍,就可以通過申請。

山美社區的山中傳奇,是克難而艱辛的。沒有高正勝等人的堅持,達娜依谷溪也不會新生;因為不放棄再造家園的夢想,山美社區才恢復了鄒族人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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