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同在新竹、同以理工學院起家的清華大學、交通大學兩校,不僅年年在梅竹錦標競賽爭得臉紅脖子粗,彼此以「整頓交通、踩死青蛙(清華)」互虧對方:揚言如果哪個學校輸了,校長就要剃光頭示眾。在學術表現上,兩校也是互不相讓,競爭火熱。
當時,清大眼裡的對手,似乎只有交大,尚未「向上仰望」學術龍頭台灣大學。時移勢轉,今天清交兩校的競爭,已不復過去激烈:而清大人的眼界,也早已越過台大,直接眺望國際學術舞台。在遠見所做的學術聲望調查中,清大學校整體學術表現與台大並列第一,且理工兩學院,超越台大,成為學術界人士眼中的「新台大」。
六千多老學生、四百八十多位專任教師,規模約只有台大的四分之一,但是清大表現出的形象,卻是台灣學界的小巨人。
在最能反映大學學術表現的SCI(Science Citation Index科學期刊引證索引)論文上,清大一九九五年理工類SCI,平均每個教授發表一.七六篇,居國內各大學之冠。此外,在國科會的得獎人數、獎金,清大遠超過其他學校,教師國科會研究獎助得獎比率為五0%,超過台大、交大。至於象徵國內學術研究最高榮譽的國科會傑出研究獎,清大包辦了四十幾個,也是全國的連翹。
「我們目標不是在國內稱雄。」擔任工學院院長已有五年的陳文華輕描淡寫地說,清大的對手是國際一流大學。清大化工系SCI發表量是全世界第十五名,材料系也排名全世界前十名。中研院先後七任院長裡,就有四個曾任教於清華。
有人說,清大從民國五十一,耳開始參加大學聯招,短短三十三年間,能夠躍升為台灣頂尖的大學,是因為先天條件、後天環境都得天獨厚。
堅守獨尊學術的傳統
就先天條件而言,新竹科技城為以高科技為發展重點的清大,提供了產學合一的活水。正如園區一位半導體企業經理人形容,園區和清(交)大,是魚幫水、水幫魚,互不可缺。在園區工作的人「非清即交」,兩校的畢業生,起薪就此其他學校高。
去年,清大率先在工學院推出半導體學程,並請園區人才就近支援,到校授課,這種條件,他校難望其項背。聯招排名領先的台大工學院,就吃虧在沒有科學園區的「加持」,所以一直想在竹北設立電機學院,形成三強鼎立的局勢。
先天環境清大有,交大也有:但是,真正影響兩校不同發展的,是後天的校風傳統。
四十年前復校之初,清大就以繼承北京清大的精神為志命,以研究、教學為學校最高價值,堅持自由學風。清大第一任民選校長沈君山分析,台灣學術界有四種衝突--世代代溝、族群、人文與科技、性別的衝突;但在清大,尊重學術的價值體系,卻凌駕在這四種衝突之上,教師只要研究、教學做得好,就得到最高的尊重。
一位清大的行政主管就不諱言,台大選舉校長時,候選人要被問到「如果台灣獨立,你是什麼立場?」這種意識形態高於學術研究的價值觀,在清大沒有發展的空間。
一年平均研究經費是八億元,幾乎占學校總預算的三分之一,專注研究的清大也開風氣之先,七年前率先成立研究發展委員會,統合學校研究方向,後來各校也紛紛起而效尤。
回顧清大八十八年歷史,前有陳寅恪、王國維、梁啟超、蕭公權等鴻儒的文化傳承,現有諾貝爾獎得主李政道、楊振寧、李遠哲等科學大師為典範,能讓清大人興起山高水長心嚮往之的情懷。以超導研究享譽國際的清大研究發展委員會主任吳茂坤指出,清大沒有音樂、軍事科系,卻出了黃自、趙元任等音樂大師,與軍事奇才孫立人,這些典範型的人物,台灣其他大學非常欠缺。
「很political(政治)的人在清大很難混下去。」說話謙和的吳茂坤笑著說。
正是這種獨尊學術、重視學術基礎研究的風尚,所以在理工學院之外,清大接著成立的學院,不是熱門的管理學院、商學院,而是沒有「經濟效益」的人文社會學院。
清大另一項學術資產,就是優秀的師資;而這項資產正是清大迎頭趕上有歷史傳統的名校的致勝關鍵。
也是時運幫忙,清大發展的過程,恰是民國五、六十年出國人才紛紛回國的時候。當時老學校沒有教師缺,這批年輕的人才便菌集新竹,在清大打拚。清大的教師只有中青兩代,沒有老教授。平均年齡四十幾歲的年輕教師拚勁強,活躍於國際舞台;學校為避免單兵作戰,刻意推動跨領域研究整合,跨材料、動力機械、電機系等系合作的磁浮列車計畫,就是國家重點支持的計畫之一。
此外,新竹小城特別適合實驗室的學者做研究,清大七0%的教師、九0%以上的學生都住校,較容易專注學業,教授借調政府部門的比例也比其他學校低。清大對教師升等的評審格外嚴格,新聘的講師、助理教授若六年內不能升等,第七年就不續聘,因此教師做研究的壓力就較大。
學術研究氣氛拔頭籌
「清華只找最好的老師,不是非常好的不可能進來。」教務長陳信雄一語總結清大學術表現出色的主因。
以電機系為例,二十年前電機系初成立,系上所有的教師就都有博士學位。現在,電機系一位年僅三十四歲的教師,就已榮任五個國際期刊的編輯,是國內學界的異數。
除了埋首實驗室,清大人還要走出象牙塔與企業結合;全校五分之二的學生是研究生,從事高科技產業的研發。因此十年前,清大就鼓勵教授為研究成果申請專利,並將全校研究資源彙整為二十幾個研究室,為校外企業服務,將研究成果推廣給產業界。光是研究專案,清大一年就要執行七百多件。
工學院院長陳文華就表示,工學院教師不只要會寫論文,還要關懷產業,有的教師深入園區做顧問,替產業研發新產品(如得到國家金質獎的FC一00指紋辨識機);當各校研發經費年年短缺時,清大工學院去年度的研發經費還成長二三.五%,其中有許多和產業建教合作。
另一方面,較無官僚氣的行政體系,對清大的學術研究也有正向導引。據教育部統計,清大教學單位和行政單位,有全國最好的配合度。一位曾在台大任教的教師透露,台大教授買儀器要好幾道手續,曠日費時,清大就「單子填填」簡單得多。在行政人力支援上,清大每位教師有近一名的支援人力,也是全國最高。
雖然學界評價清大與台大的學術表現在伯仲之間,但是兩校的民間評價卻有天壤之別,相差了數十倍(見遠見各大學民間聲望調查)。今年夏天為清大籌設計量經濟組的中研院院士刁錦寰持平地分析,總體而言,清大並不能和台大相提並論;但在某此善同科技領域,清大卻有突出的表現。畢業於台大的他讚許,清大是台灣最有學術研究氣氛的大學。
一百公頃的校園幽靜無聲,美麗的成功湖畔,沒有獨坐觀湖的雅趣之士。一位曾就讀於清大人社院研究所的文化人就批評,清大人是實驗室動物,整天關在實驗室,晚上學校燈火通明,學生很少參加社團活動,社會參與率也很低,比起同樣是理工大學、卻熱心參與社區改造的交大,清大人顯然對社會太冷感。解嚴十年以來,各項社會運動,鮮少有清大人的蹤跡,因此在民間影響力、曝光率自然較差。
這種普遍的冷漠,對照七十幾年前的北京清大,就顯得分外諷刺。當時北清大的教授會、學生會積極參與校務、關懷時局,學生會曾發動學潮、罷課,逼迫校長辭職;這個「叛逆」的傳統並沒有遺傳給新竹清大,最近學校遴選校長開公聽會,學生來參加的不到十二個人,比評選委員人數還少。
小而精緻好定位
即使穩坐學術領先的地位,清大也有自己的危機。
理學院長廖俊臣剖析,清大師資的優勢,正逐漸喪失。近年新設的大學、學院,幾乎都聘任具有國外博士學位的老師,研究活力日益展現;而老學校的老教授也逐一退休,開始延攬優秀的教師入列。反觀清大,教師缺額即將飽和,缺少新血刺激。另一方面,學校預算從四年前的二十五億,刪減到今年只剩十七億;過去,清大學生平均擁有的預算經費是全國最高,那個輝煌時代業已逝去。
教育部指定清大等五所公立大學自籌二0%校務基金後,校友僅一萬多人的清大,更顯焦慮。沈君山憂心地說,清大校友很少有創業家,「我們有三個諾貝爾獎得主,但有錢的校友太少。」在科學園區裡,頂尖的創業人如施振榮、曹興誠,都是交大校友,清大人則多半是工程師,缺乏財力雄厚的企業家。
這幾年間,台大、清大這兩所頂尖大學,競爭得異常激烈,學術圈中人都看在眼裡。清大的傑出表現,直接刺激了台大;五年來,台大的SCI總發表量成長了一四七%,是全世界進步最多的大學,並名列亞洲前十名大學,「都靠清大,睡獅終於醒了。」南部一所公立大學教務長打趣地說。
成大工學院長歐善惠以旁觀者的角度比較,清大是「Small and beautiful」(小而美),質量小,動得也快;歷史較久、包袱沈重的台大,要進步,就要花更大的力氣,但是只要一動起來,就停不下來。兩校如果出現良性競爭,對台灣的國際學術地位,助益甚多。
正如一位私立大學教務長的觀察,要成為世界一流的大學,必須要有很強的社會、人文學科。用這個標準來檢證歷任校長都是理工出身、理工科系達九0%以上的清大,似乎離世界一流還有差距。
畢業於台大的沈君山坦言,清大很小,也沒有太久的歷史傳統,一定要有選擇性的發展重點,資訊應用、通訊、生命科學等高科技學科,是未來清大發展的主軸。
廣設大學的政策,就像「芝麻開門」的密語,洞開高等教育的窄門。小而精緻的自我定位,為清大敞開無限寬廣的學術舞台;清大的成功歷程,足為所有新設大學院校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