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吉隆坡採訪,對這個城市的感覺相當矛盾。
第一層矛盾是因為覺得它充滿希望、又充滿危險。
亞洲世紀的機會,加上目標一致的努力,今日的吉隆坡渾身是勁,充滿與全球競爭的性格。馬來西亞八%的經濟成長率,充分體現在一棟棟嶄新辦公大樓裡,以及那些走路快節奏、手持大哥大的上班族身上。過去的種族衝突陰影,今日已經搖身一變成為多文化、多語言的優勢;「新加坡算不得什麼!」吉隆坡人的豪語,可為他們的自信與希望下注腳。
然而,來自台灣的人,卻可以從吉隆坡的盛景當中感受到危險。吉隆坡「經濟發展第一」的邏輯,也曾經充分地實行在台灣,而今,自然環境的反撲、人文環境的惡化,已經為台北贏得了「最糟糕的有錢城市」之名。
當吉隆坡市府的官員毫不遲疑地表示:「那條黃褐褐的巴生河,留到兩千年以後再整治就可以了。」當馬哈地指示:文化不能阻礙經濟的發展;當你發現這個城市畢其精力建造美麗的高樓,卻找不到可堪立足的人行道時,來自台灣的人就忍不住要為素有花園城市之稱的吉隆坡的未來,捏把冷汗。
同樣的矛盾感也發生在面對吉隆坡建設的效率上。
等待了八年才等到一條問題重重的捷運,不耐的台北人總會期待亂象減少,秩序與效率增加,看到吉隆坡兩年完成的新捷運一波波的試車、超前進度的郊區公路修得筆直,免不了心生感慨;吉隆坡能,台北為何不能?
然而一旦了解到:高效率的工程建設,背後是少數大財團的壟斷;各樣的開發計畫,只要威權政府一點頭,土地徵收、環境影響評估都不是問題,更不可能有所謂的民意抗爭,羨慕吉隆坡的台北人或許又會遲疑了。
在吉隆坡採訪過程中的某一天,打開當地的星洲日報,赫然發現;新近完工的吉隆坡塔,載客電梯意外下墜。隔天,按著台灣的習慣打開報紙,料想看到後續的報導,豈料,搜遍各大報紙,隻字未見。一則重大新聞或許是因有損馬來西亞政府形象,從此如蒸汽般消失了。
台北的黑暗面,又多又掩蓋不住,吉隆坡的呢?
若是時空轉移,一個二十年前的台北人來到現代的吉隆坡,或許有的只是讚歎,也不會有矛盾。台北人的吉隆坡矛盾,是因為心情與價值觀已經轉變了。
今日台北有台北的價值觀,吉隆坡有吉隆坡的價值觀,那些剴剴而談亞洲價值觀的人,指的又是哪一樣?
(孫秀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