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過三年前,台獨旗幟鮮明的民進黨新潮流領導人邱義仁,對占人口十七%的外省族群,幾乎是視而不見。
身為第一大反對黨秘書長近一年,邱義仁對自己過去四十幾年竟然這樣「盲目」,也覺驚訝荒謬。
小時候生長在全是本省人的台南,講的都是閩南語;邱義仁雖有不少外省籍同學,經常和他們跑到台糖甘蔗田,天南地北談很多「雲端」的事,但卻從不會到彼此家玩,所以他對外省人的生活一無所知。
他也曾因講閩南語掛過狗牌,但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那時他反而覺得,唱西洋歌曲最高級,國語歌是第二流,台語歌最沒有水準。
直到念大學,開始去思考語言政策,他的族群意識慢慢覺醒,也才漸有外省人欺壓本省人的感覺,覺得過去「講台語、唱台語歌低俗」的觀念,不大對勁。
覺今是昨非
當時他對於外省人的印象,還停留在抽象層次。可以和周遭外省朋友推心置腹,但那些「混蛋的」外省族群,對台灣人意識強烈的他而言,還是很陌生。
或許正因為這個緣故,他和外省朋友聊天只談未來,不去碰觸彼此的過去和現在;邱義仁坦承,雖然可將個別外省人和抽象外省人區分,但潛意識還是不自覺地把他們相連結,不願意和他們談過去的族群經歷。
「可能潛意識裡我還是有我族中心的想法吧!」邱義仁自剖,他不了解外省人,並非缺乏接觸,而是排斥去理解。
刺激他去反省這種「不太健康」的心態,是這三年間歷次選舉中,各族群強烈動員現象的惡化。察覺到大環境改變,新黨出現,外省族群湧動的憂患意識,種種的浮躁不安,促使他去思索族群間存在的問題。他和外省好友,也才開始探入各自心中那塊族群禁地。
每兩個月,他固定和台灣大學哲學系時代的二十幾個好友聚會,本省外省各半的二十幾年朋友,談到彼此的族群感受時,並不是很愉快,經常起爭執。
乍聽朋友談起外省族群的辛酸,平日理性斯文的邱義仁氣得跳腳反駁:「混蛋,你們哪裡有什麼辛酸委屈?我們才委屈!」
但氣歸氣,邱義仁最初的反感,也漸次沈澱,開始去考慮外省族群的感受。
雙方坦露內心深層感覺後,外省朋友體會到福佬人受的委屈;而他也捫心自問,為什麼從來不想去了解外省人的心境。過去外省人是非我族類,很陌生;但經過接觸,他慢慢對外省人產生具體生命的感受,有些今是昨非的感觸。
從福佬認同到國民意識
此外,參與反對運動二十餘年,邱義仁敏銳地觀察到,本省族群經由這幾年本土化運動,已從被壓迫族群,逐漸平反;相對地,外省優勢逐漸弱化,注定永難翻身。少數族群的危機感,就埋下社會對立的因子,再加上中共的因素,更讓族群問題糾葛。
「我們在為上一代或這一代討回公道的時候,也要考慮下一代的公道。」看到中共威脅進逼,邱義仁憂心地說。而他也擔憂,外省人愈恐懼愈團結,福佬人看到外省人愈團結就愈火大,彼此的憤怒都有正當性,他想找出斷除這個惡性循環的切點。
「我只能想到用福佬人來切。」邱義仁反思,兩年多前他提出這個概念時,有人罵他,沒坐過牢、吃過苦,就慷福佬人之慨;他也知道要福佬人先讓步是強人所難,但要根除族群仇恨的惡性循環,只有請占多數、慢慢取得優勢的族群讓步,代價較低。
「討回公道是天經地義,但我想是不是就算了?」邱義仁無奈地說,提大和解,就有福佬人反問他,為什麼要以德報怨?他只能委婉地回答他們,要接受現實,福佬人不應該再去強調過去大家的受傷經驗。
喝一次咖啡惹來滿頭包,邱義仁並不氣餒,「拉賓用老命付出和平代價,我們挨罵、下台不算什麼。」過去曾被對手批判為死硬激進台獨的邱義仁靦腆地笑說。他同時提醒,外省族群也要思考大環境的轉變,不能光有危機感,否則只能仰人鼻息,「沒有反省做基礎,族群和諧就是口號。」
除了和外省友人交心對話外,台灣社會內外環境劇變,更激發他修正台灣人意識的內涵。邱義仁自剖,以前他說「我是台灣人」時,他指的是福佬族群,現在他有意超越族群認同,將他的台灣人意識轉換為國民意識。
他也直言不諱,經歷二二八、國府語言文化政治迫害的閩南族群,已慢慢取得優勢,應該揚棄悲情,展現國家主人翁的氣度,「國家是你的,你有責任投入反省改造的行列。」從疾言批康的「頑劣」分子,到今日理性反省的政治精英,邱義仁的轉變,也映照反對運動的演變。
十幾年前,邱義仁放棄即將完成的芝加哥大學政治學博士學業,返台投身轟轟烈烈的反對運動;時移勢轉,今天他揚棄族群傷害心結,投入可能迫使他交出秘書長職位的和解運動。
邱義仁的轉變,或許將改寫民進黨內福佬族群的台灣人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