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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遮掩

林文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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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玲

1996-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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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遮掩
 

本文出自 1996 / 7月號雜誌 族群和解,台灣改造

在我父母親的婚禮上,舅舅差點殺了父親,他不願意妹妹嫁給一個年紀這麼大的平地人。

上小學以後,因為父親不適應山上生活,家裡從山上搬到台北市,父親開計程車維生。因為外表的不同,每次和同學打架,被欺負得再慘都不會有人說公道話,身體弄髒了是皮膚本來就黑,衣服破了是衣服本來就爛。當時年紀小,無法反擊,當然只有退縮,被迫調整成和大家一樣,讓別人無法識別自己身分的不同。

我從不願承認自己原住民身分,國語標準到演講比賽得獎,我都大聲告訴別人:「我是河南人,河南是中原。」

一心掩飾身分

母親從來不教我說泰雅族話,她的心情和小時候的我相同。我還可以靠著衣著和語言來掩飾身分,但母親就完全不能掩飾。小時候我從不讓同學到家裡來,我超級討厭同學知道母親是原住民。我當路隊長,因為路隊會經過我家,就故意帶同學繞遠路,理由是「那裡很髒」,堅持送所有同學到家後才回家。

有一件事每當我回想起來就想掉眼淚。在一個忽然變天的日子,母親拿著衣服和雨具到學校來,在同學的注目下,我百般不願地抗拒母親為我添衣,後來同學問我那是誰?我說:「我家佣人。」

到了高年級,開始交「女朋友」,身分更成了我莫大的羞辱。有個女同學知道我身分,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人窮志不窮。」從此我在她面前就不曾抬起頭過。

幼年時期的心情,父親從不曾仔細探究,因為他忙賺錢養家都來不及。有時候我們回到山上去,我從不願意和表兄弟一起玩,因為即便我穿得再爛,都比他們體面,我端著架子,一副都市新貴的樣子。

以前我常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但後來這些遭遇和經驗都進入我的思考體系,這種感覺真的很棒,它讓我知道要如何教育我的下一代。有時候看到朋友的小孩回山上那種不適應的彆扭,會忍不住失笑:那就是以前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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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同身分的過程是很緩慢的。高中畢業後,我開始玩音樂,一些藝文界的前鋒朋友常常覺得很奇怪,從來沒人教我的技巧,為什麼我可以無師自通?當他們發現我原住民的血統,都不約而同表示:難怪!我才意識到,原來山地人這麼管用。我開始拉著媽媽要她唱歌、問東問西。一旦決定之後,就完全地認同。

多上山和他們在一起

但我覺得中國人的思考真是很可怕,對任何事物一旦認定,觀念就很難改。

大約七、八年前我即將入伍之際,有一次我騎機車到母親的麵攤,不小心擦撞到一位中年婦女,巧的是她竟是我小學最景仰的一位女老師,我急忙道歉陪禮,母親快步過來察看傷勢後說:「還好還好,沒怎樣。」老師驚嚇之餘不復見平常的修養,看到母親時,不禁以高八度的聲音吼著:「妳是山地人對不對?妳是山地人對不對?妳怎麼教兒子的?」平常溫和的母親被激怒了:「山地人怎麼樣?」女老師身邊有兩個小學生,急忙驚恐地勸架。

也許,就在事發的兩分鐘前,老師還正教導學生:「族群之間要和睦相處。」

事實上,即使在我家裡都會發生類似狀況。小時候每逢過年,父親會用紅紙寫上列祖列宗的名字,貼在牆上要我們跪拜,母親是天主教徒,既不過新年也從不拜拜,父親要求她拜:「這是妳的祖先。」母親從來不願意:「你的祖先,什麼我的祖先?」直到今天,父親有時還會形容母親:「山地人,野就是野。」

我這一代的原住民,對自己身分的認定已經不再像上一代那樣遮遮掩掩,這和原住民意識蓬勃發展有關,媒體的教育宣導也幫了一些忙,值得玩味的是,媒體還是操縱在平地人手中。當然,也有一部份人已經變得愈來愈像平地人,而他們也不再回到山上了。

我認為,真想對原住民好,就多上山和他們在一起。這是我現在正在做的事。

(林文玲採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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