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趨勢科技共同創辦人暨文化長 陳怡蓁
與談/台灣大學特聘教授、國光劇團藝術總監 王安祈;國光劇團團長 張育華;國光劇團當家文武老生 唐文華;國光劇團京昆名角 溫宇航;國光劇團青年新秀 林庭瑜
遠見高峰會的「文化夜談」,以「藝企相投 創新轉型──台灣戲曲新美學」為題,邀請趨勢科技共同創辦人暨文化長陳怡蓁擔任主持人,與台灣大學特聘教授王安祈、國光劇團團長張育華展開精采對談,暢談國光劇團的創新轉型,包括跨領域,與國家交響樂團的合作;跨文化,與日本橫濱能樂堂合作,推出結合崑曲與日本舞踊的《繡襦夢》全新作品。
更特別的是,國光劇團當家文武老生唐文華、京昆名角溫宇航,以及年僅24歲的新秀林庭瑜台上精采的演出。
開場前,林庭瑜在舞台一隅,對著鏡子慢慢抹粉,一張清秀素臉從打底、畫眉、梳妝,到戴上髮片、穿上水袖戲衣,京劇花旦活躍台上。這原來只能在舞台後看到旦角裝扮的過程,完整呈現在觀眾面前,台下觀眾也紛紛露出驚喜的表情。
唐文華與溫宇航更難得與現場觀眾進行互動,讓這場別出心裁的文化夜談,在短短的兩個小時內,不僅展現傳統戲曲在舞台、服裝等方面的創新,也讓觀眾近距離接觸國光劇團的名角大腕,實屬難得的收穫。
陳怡蓁:不忘傳承經典,更要勇於跨界創新
我在2005年因為聽了一場《遠見》邀請余秋雨與白先勇老師的演講,開始跟戲曲結下緣分,改變我的後半生。從2005年到2012年,我自己覺得為什麼不在台灣推動傳統戲曲呢?便開始以「趨勢教育基金會」推出戲曲,跟國光劇團合作,製作五齣「趨勢經典文學劇場」,讓大文豪藉由舞台復活,例如去年演出《屈原遠遊中》、今年演出《采采詩經》。
當年跟著白先勇老師製作青春版《牡丹亭》時,白先勇老師說傳統劇本要原汁原味,只能刪不能新增,曲調不改,儘量維持原作,但舞台設計、服裝等可以有所創新。青春版《牡丹亭》在台灣、大陸、東南亞及歐美的演出掀起一股旋風,它是有所傳承,但在舞台上也有創新。
現在各行各業,包括高科技都要追求創新,國光劇團也在追求創新,第一種創新形式是來自於傳承古典,在自己底蘊上生出新東西,我稱為「老幹生新枝」。第二種是國光劇團勇於嘗試的跨界、跨文化的種種合作,例如王羲之的《快雪時晴》,是國光劇團跟國家交響劇團合作。明年國光劇團要跟日本橫濱能樂堂合作,也會有跨界、跨文化的合作。
至於《定風波》,是趨勢教育基金會與國光劇團的合作,這樣的創新又很不一樣,這是向文學取經。只有兩個原則不能改變,第一是講述大文豪的生平,不能像《快雪時晴》一樣沒有王羲之在台上,《定風波》一定要有蘇東坡在台上,雖然是戲劇,但不能背離史實。第二是要原汁原味,要唱蘇東坡的詩詞,在讓宋詞復活的概念下演出。
雖然是兩個原則,但我跟編劇、導演開會時就遭遇到困難,每次我講這闕詞太好了,一定要演出,但他們會皺著眉頭跟我說:「沒戲!」所以文學跟戲劇間如何取捨有很大挑戰。
張育華:台灣京劇靈活,演員自然流露
我從10歲開始進入國立復興劇校開始學京劇,之後到美國。沒有想到有這個緣分,從1995年重新成立國光劇團,我正式從台前到幕後,從事藝術行政工作。在國光將近20年,最難得的是,我親自參與、見證台灣傳統戲曲團隊如何從危機走到轉機、活化傳統遺產的過程。
兩年前我接掌國光劇團,也開始確立打造品牌團隊及永續經營的目標,用八個字概括這個作法就是「承繼經典,文化創新」。
我們常說京劇或戲曲演員「台上三分鐘,台下十年功」。演員身上無處不是功夫,包括梳頭過程中,眉眼會緊緊往上吊的動作,是演員從小鍛鍊的功夫。外界看到美麗的形象,都是演員平常練功的點滴練出來。
傳統留給我們非常多豐富的資產,傳統是深根在骨子裡,創新如果沒有深厚的傳統滋養,不可能有深刻底蘊面對未來,提供更多文化創新的基礎。
在國光劇團不斷創作過程中,我們需要尋求不同的刺激,跨界是為尋找更多的創意,包括三個層次,跨文化、跨領域及跨團隊,每種層面都是一種新的挑戰。
大家可能以為,京劇源自於中國大陸,台灣會不如人。其實,台灣京劇發展的脈絡,已與中國走出了不一樣的套路。
舉例而言,中國比較強調所謂的大腕,因為那邊知名京劇演員很多。所以表演的形式,大概就是你是來看大腕表演唱戲的,看他唱的多好,是以演員為主角。
相反地,台灣京劇比較靈活,走的是「整體劇場」的概念,不僅是演員要好,更注重現場氛圍、燈光投射、布景音效等整體舞台營造。
台灣的京劇表演形式,更加的靈活生動,且情感面能夠流露出來。
就如同我們的新秀林庭瑜,今年才24歲,但可以看見她在演《西施歸越》的西施,與蘇東坡姬妾王朝雲時,她可以唱得哀戚卻內斂,甚至唱著唱著,就掉下眼淚。
在中國大陸,演員是不許哭的,在台灣可以,但這卻更加考驗演員功力。你很難想像的是,演員要內斂,哭的時候不能走音,也要落對節拍。大家都知道,京崑的唱法是很細膩的,如果聲音拉高時,情緒倘無法掌握,很容易就會出錯,這才是最難,卻也是台灣京劇最精采的地方。
王安祈:我們這代有責任推廣詩詞戲曲之美
我今年62歲,但我看戲的年齡已有62年10個月,因為我的母親熱愛戲曲,我從娘胎就開始跟著母親從收音機聽戲,我以此為胎教長成。五歲就有第一張黑膠唱片,就知道人間的情感悲愴。我常跟著母親看戲,發現我很寂寞,因為在劇場看戲的都是爺爺奶奶、叔叔伯伯輩,沒有同輩。
小學五年級我就立定人生志向,就是戲曲要現代化,因為戲曲表演雖然很美,但內涵不夠現代化、不夠創新,及扣緊時代脈搏,要創新才能夠有同輩的人來看戲。
一個戲曲演員的養成很不容易,很多地方要突破自己的生理局限,因此要有相應的文學劇本跟演員相配合,表演跟文學、戲劇才能相結合,像白先勇老師的崑曲劇本只刪不新增,因為崑曲是明代的傳奇、古代典範,像湯顯祖的《牡丹亭》在1598年寫成,經過時間淘洗,已經是經典的劇本。
但國光劇團是京劇,京劇在晚清才成熟,京劇的表演性大於文學性,文學性還可以再提升。我們希望可以創造當代經典,企圖以新編劇本創造當代動態文學經典,若可以讓文學與表演結合,經典更容易留下。
國光劇團全新創作的劇本相當多,例如「伶人三部曲」,包括《百年戲樓》《孟小冬》《水袖與胭脂》,這三部曲不僅在台灣演過,也應邀到上海大劇院,受到歡迎。
跨界不是無端結合兩種表演手段,故事劇本要有召喚力,像王羲之的《快雪時晴》,本身就是可以召喚古今中外的表演題材,由國光劇團與國家交響樂團的跨界合作,才能形成意義。
我對怡蓁的文學劇場構想非常有興趣,因為我們都是中文系出身。中國文化的詩詞之美是無可取代,我們這一代有責任把它用各種方式推廣、流傳,舞台是動態的文學作品,推廣流傳的效應是非常大。
怡蓁的想像、企圖心更大,要將蘇東坡完整的一生用詩詞帶出來,我一聽就非常有興趣。不管是京劇或崑曲的音樂都是古典,用古典的音樂編東坡的詞,是我們該做的。
很難的是,蘇東坡的一生真的是沒戲,因為他一直被貶,總不能在舞台上一直演他四處流竄。我們想到《赤壁賦》,讓他的一生用跟洞簫客的問答呈現,透過兩者詰問演出更深層的潛意識。
另外,我心中藏了一齣很久的戲《西施歸越》,但一直找不到合適人選演出。當林庭瑜大學剛畢業來報考國光,門一打開時,我就知道「西施來了!」《西施歸越》是一部很特別的戲,句踐復國成功,西施應該要回家了,但她懷上吳王夫差的孩子。她帶著敵國君王的種回到越國,越王勾踐可能容得了她嗎?情人范蠡容得了她嗎?可見這齣戲的衝突性很強。西施躲到深山堅持產下孩子,她複雜的心情可以想像。
林庭瑜的第二齣戲是《定風波》,飾演蘇東坡的妾朝雲,朝雲是喪子之痛,與西施產子的演法是完全不同。
林庭瑜只有24歲,還沒結婚,年紀也仍輕,要把西施與朝雲護子、喪子的悲涼演得絲絲入扣,光想就很難,但果真挑對了人,很快地林庭瑜就獲得傳藝金曲獎最佳新秀。
國光劇團的京崑名角溫宇航,今天也帶來蘇東坡《定風波》與《水調歌頭》,讓大家看看,古典詩詞與京崑怎麼結合,創造出不一樣的表演格局。
我都開玩笑稱溫宇航為京崑男神,他是北京人,八年前我把他請到了國光劇團,我覺得這是我的豐功偉業,這是我對國光最重要的貢獻,當時不管白天晚上,我就打電話給他,把他找來。
他是國光劇團的台柱,氣質充滿書生氣。過去遊歷多達14國表演的他,被我找來後,聽說他最近在台灣買了間房子。
之所以會落腳台灣,是因為他認為在台灣這塊土地上,有文化的根,且在藝術創作的思想性與發揮性,這都是他值得在台灣耕耘的,可以創造出許多新的火花。這也是國光劇團,能夠不斷在傳統上創新的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