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婚姻
Sino-Japanese marriage
愛人不應受人種和國籍的限制,愛,該能克服一切。
一九八五年春天,金子力突然告訴我,他要回到爸爸的公司繼承家業,並坦然表示做完了《二十四小時TV》就會離職。
什麼?那不就是說以後不能每天見到他了?
見不到他的每一天,我能生存嗎?我會開心嗎?一千一萬個疑問在我腦海裏面轉來轉去。
我得到的答案就是:我不能沒有他。
不是因為他是我工作的夥伴,而是因為我愛他、尊敬他、喜歡他,希望和他共度人生,希望和他建築家庭。
沒有了他,我會非常寂寞和空虛。我希望他也是同樣的感受。
有一天晚上,他喝醉了,深夜打電話給我。
「你的願望就是我們的願望,因為我們都愛你。」
我說:「不要拿我來開玩笑!」
他沒有回答。
等了數秒鐘,他很清醒的說:
「不是開玩笑。我說的是真心話。我愛你。」
我的心亮了!好像是在做夢,希望時光能停下來。
因為我知道,我當時感覺到的幸福,是人生最高峰的幸福、最珍貴的幸福。我小聲說:「我也愛你。」
我倆沒有說其他話,只是一同享受那幸福感。
不知不覺,我拿著電話筒睡著了。
從那天開始,我們從工作夥伴變成情侶。每天都是甜美的,未來是光明的,人生是美滿的。我的心中沒有懷疑,知道他是我最佳的終身伴侶,全心全意的希望能夠與他結合。
當他真的要離開崗位,去協助他爸爸的生意時,他說:
「雖然不在一起工作,但我們可以去吃飯、看電影啊!」
我認為他是在表示,希望和我繼續來往。我深信我們將來一定會結婚的。我的預感沒有錯,一九八五年秋天,我們決定結婚。
但因為他是日本人,我是中國人,要結婚並不容易。當年香港發生了反日運動,我知道我的家人朋友一定會反對,但想不到會反對得那麼厲害。
當結婚的消息傳到香港時,為了向家人解釋,我回到香港。記者要求跟我見面,招待會上的第一個問題是:
「你真的要和日本人結婚嗎?」我微笑點頭。
第二個問題是同時從幾個記者口中出來的。
「如果中日戰爭爆發,你站在哪一邊?」「你的兒子當日本兵嗎? 中國兵嗎?」
我好像中了一槍,思想停滯,激痛至深。
我忘記了我是怎樣回答的,但無論我說什麼,同樣的問題依然接踵而來。淚水湧出來了,聲音越說越小。
有一位記者朋友可憐我,為我打圓場。「好了好了。夠了夠了。」又把手帕給我抹眼淚,為我安定了場面。
當天晚上我睡不著。
在香港逗留期間,我去尋找有關中日戰爭的資料,但越理解就越痛苦。
兩國之間有太多不忍卒睹的悲慘歷史。日軍在中國和香港做過的事,相信大部份日本人也沒聽過。
我不知道如何告訴金子力,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勇氣面對歷史事實。
回到日本當晚,金子力來吃飯。
我忍不住向他解釋中日戰爭時日本軍在香港做的事。他默默的聽,沒有反應。我能想像他有多難受:又憤怒、又羞恥、又不願相信。我一直在說,他一直在聽。
飯菜吃完,茶也喝光了,我舉頭看看鐘,發覺已是深夜。
他站起來,拿起袋子,「算了!我們不能在一起吧!」說完,打開大門走了。
一切發生得很快,我根本沒有阻止他的機會。看著空了的椅子,我開始後悔和他談及戰爭之事。但如果我們要成為夫妻,這始終是一個逃不了的難關。戰爭已經結束了那麼多年,但還是繼續給人帶來苦楚。
我用拳頭搥打心口,反覆在說:「I hate war! I hate war!」
早上五點,我家的門鐘響了。
我打開門,金子力站在門口。他直望著我的眼睛說:
「我是日本人。這個事實,我改不了。可以嗎?」
我哭了,投進他的懷抱。太感動了。
我說:「我是中國人,可能會帶給你很多麻煩。請多多指教。」
就是這樣,我們決意一起面對共同的人生。當時我們充滿希望、勇氣和信心。我們相信,愛人是不應受人種和國籍的限制,人類是平等的。愛,該能克服一切。
一九八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
金子力和陳美齡,正式成為夫妻。
(圖說:他是日本人,我是中國人,所以要結婚並不容易。)
本文節錄自:《人生的38個啟示--陳美齡自傳》一書,陳美齡著,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