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頸部以上屬於民進黨,頸部以下屬於歲月,只有指甲是屬於自己的。」這一天,民進黨文宣部主任陳文茜十指「穿戴」了不同色彩的蔻丹。九月間民進黨黨慶酒會上,她更塗了黑色的指甲油,彈琴娛嘉賓。
■「民進黨九週年黨慶,要讓台灣快樂起來。」陳文茜策畫的「普渡一九九五閏八月」晚會上,歷屆黨主席的洪通式巨幅畫像鮮艷搶眼;嬌燒的「瑪麗蓮夢露」高唱「Happy Birthday to Mr. DPP」;主持人調侃黨主席施明德是「台灣最早美容的男人」,在歌手伍佰的台語搖滾樂中,平日硬幫幫的政治明星上台扭舞,迷你裙配馬靴的陳文茜更是滿場飛。
■ 閏八月的第一天,陳文茜來到金門,參加TVBS「2100全民開講」的戶外辯論。現場觀眾激動地抗議金馬被台灣犧牲了四十多年,陳文茜抨擊國民黨金馬政策錯誤的同時,說出了很少民進黨人願意說的話:「所有台灣本島人民,包括民進黨,都愧對金門人民。」「承認錯誤是其正成熟政治的開始。……在此我要向金馬人民道歉。」
■出任民進黨文宣部主任四個月,陳文茜活躍於各種場合。先是引發一連串問號:她是誰?從哪兒冒出來的?國語怎麼講得像外省人?接著是更多的驚歎號:講話這麼不像民進黨!選戰文宣這麼「後現代」!衣服領口這麼低!
「她百無禁忌,不屑於權威,別人說她愛作怪,我覺得她充滿了原創性。她是我所有朋友申最像「新新人類」的,無論她年紀有多大。」陳文茜的摯友、民進黨中執委田秋堇形容這位三十七歲的奇女子。
當陳文茜出現在各式pub,或在總統府前廣場盡情飆舞時,的確頗有時尚年輕人的調調兒。但當她進入向以抗爭、悲情、男性文化為主流的民進黨中央黨部,更像個顛覆傳統的「民進黨的「新新人類」」,也象徵了此時此刻民進黨轉型的試探,雖然她原本是這個圈子的「老人」。
難成黨棍
陳文茜與反對運動結緣甚早,屬於美麗島事件後崛起的黨外新生代,台大法律系畢業後,她曾為周清玉、方素敏助選;擔任新潮流雜誌總編輯;一九八五年為首次參選台北縣長的尤清主持選戰文宣,把尤清塑造為「彩虹戰士」;一九八六年負岌美國。
去國九年,今年初陳文茜束裝回台發展,在媒體與政治間擺盪了一陣,當民進黨秘書長邱義仁邀她主持文宣工作時,她深怕自已就此變成「黨棍」,邱義仁回說:「妳這種人,要被當成黨棍還滿難的。」
這位不像黨棍的民進黨發言人,上任以來掃遍了各類電視節日,辯論、玩遊戲、兼唱卡拉OK,辭鋒銳利但語調溫婉的她,對別黨的漏洞固然窮追不捨,該讚美時卻也不吝嗇,同時並不避諱民進黨的缺失,在眾多「非黑即白」的政治人物中,顯得格外不同。
「理性的尖銳是她的特質。」「2100全民開講」主持人李濤舉例,陳文茜在金門的表現,讓部分金門民眾、甚至海外觀眾改變了對民進黨的觀感,「覺得民進黨不再強辭奪理,也是可以接受檢驗的政黨」。
興趣廣泛、文化氣息濃厚的陳文茜,為民進黨的文宣帶進了創意與時代感;當民進黨一心吸引年輕人及婦女時,她將傳統的純綠色點染成彩色。
選戰文宣錄影帶中,羅大佑低唱若「東方之珠」,帶出「台灣不願意成為第二個香港」的訴求;快速交疊的大陸各省盲流面龐,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我們不願意成為盲流的一部份」。為抗議國民黨黑金政治,民進黨在報上登了大幅訃聞;「嗚呼台灣國會清廉政治府君,……不孝男女黑金立委親視含殮,縱貫線諸兄弟持械隨侍在側。」
「陳文茜代表了民進黨整體文宣的轉變,從過去的打打殺殺、反這反那,轉為較軟性的訴求。」國民黨省黨部副主委廖風德指出。台灣衛星電視公司董事長吳乃仁,從黨外時期「看著陳文茜長大」,他指出,最近民調顯示,年輕人對民進黨的觀感有改善,陳水扁功不可沒,但這還需要民進黨長期的、一致的努力,「目前正是陳文茜這樣的人來負責文宣的恰當時機」。
不需要「小國民黨」
然而,思想自由、行事率性的陳文茜,向來承受激賞與非議的兩極評價,如今依然。在存有既定文化的民進黨內,流轉著某些對她質疑的眼光。
一位黨部人士說:「民進黨打的是一場神聖的戰爭,應該正面迎戰,她辦的顛覆性的、嘉年華會式的活動,可能會模糊掉黨的政策。」為吸引女性參與民進黨的二階段總統初選,文宣部推出以「情慾」為主題的文宣,也有人批評「太不莊重」。
關於「陳履安現象」,陳文茜認為這反映了人民對清新政治的期望,民進黨應瞭解並設法吸納這股力量,而不該一味將他化約為「統派、權貴子弟」。日前陳履安指出兒子被情治人員跟監,陳文茜公開表示「希望陳履安經過這親身體驗後,能與民進黨一起為保障人權而努力」,許多民進黨支持者卻來電指責她。
陳文茜也認為,民進黨在建立新國家的過程中,應審慎處理第三勢力問題,否則將來會成為社會衝突之源。
上個月新黨為整合第三勢力舉辦公民投票,陳文茜曾對外表示,新黨此舉雖有可議之處,但必要時民進黨願意出借投票機,不料也引起某些民眾批評。她推出的文宣錄影帶採用羅大佑的歌曲,也有人不滿他與新黨接近的色彩。
再如媒體政策,陳文茜曾與內部激烈爭辯。她主張地下電台完成階段性功能後,應該往公共化、專業化發展,民進黨黨職人員也不該在電台主持節目。陳文茜指出,台灣最弱的是民間力量,民進黨的歷史貢獻不在於與國民黨搶資源,而應將國民黨掌控的資源還諸民間,建立強有力的民間社會,「台灣已受夠了國民黨,不需要另一個「小國民黨」」。
「她就像我們那群七0年代成長的朋友,熱情、嚮往自由、有多元價值,政治不是她的宗教。」陳文茜的老友、畫家鄭在東觀察她在政治圈的表現。
遠在時下年輕人把「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喊得震天價響之前,陳文茜早就實踐不渝至今。她的好友田秋堇觀看莫札特的傳記片「阿瑪迪斯」時,不禁想到陳文茜,「在那個時代,他的言行絕不是中規中矩,但創造力超乎同輩之上,別人累得半死才得到的一點東西,他兩三下就做到,又那麼無邪。」
自然天成的女性主義者
陳文茜的衣著打扮隨心所欲,不理會制式規範。作家劉克襄記得十幾年前第一次見到陳文茜時,她「頭髮染得像火雞」。如今當了黨務主管,她可能身著露背長裙穿梭於政見會場,也可能婀娜多姿地到電視台遞抗議書。一些男同事認為她的服裝降低了她發言的權威感,找了裁縫師為她量製「得體」的套裝;她試穿後開玩笑地說:「應該把它送給余陳月瑛。」
從小接觸的都是「女人當家」,陳文茜是自然天成的女性主義者。今年初她剛回國時,成立了「女性總統候選人辦公室」,想做觀念啟蒙的運動,後來因與施寄青等人失和而解散。
陳文茜對女性參政的劣勢深有感慨。她指出,多年來反對運動圈裡流傳著她的諸多羅曼史,對她的批評都和私生活有關,極少人質疑她的知識或能力。相反的,如果男性政治人物也有同樣波折的情感生活,並不會成為負擔,也不會因此失去人們對他的尊敬。
「我不認為台灣有哪個政黨尊重女性,也不會在這議題上為民進黨做辯解。」陳文茜願意參與民進黨黨務,因為她認為國家與政黨是屬於兩性的,女性有權利要求分配,「我不願把這個政黨、國家讓給男性,只退到婦運的角落去經營小天地」。
陳文茜總說自己「社會化不成功」,也不認為「社會化」有意義,這種人搞政治注定痛苦。從黨外時代走來,她也曾跌撞得鼻青臉腫,甚至遠避海外。
如今重回政治圈,她比當年更瞭解了現實,知道如何保護自已。譬如,過去她從未站上第一線,如今卻經常在媒體曝光,「這在政治圈是必要的,要建立社會對你的支持,使你在團體內部權力傾軋中能夠保障自己」。
這位民進黨的「新新人類」,在黨內與輿論界掀起了一陣陣漣漪。她有她的堅持,也有她的矛盾。
矛盾的心情在作家張愛玲死訊傳來的那陣格外強烈。陳文茜一且覺得自己像張愛玲,情感細膩濃烈卻又冷眼看人生,作家之死讓她覺得生命無價值。張愛玲去世的第二天,她在黨務會議上心煩氣躁,「張愛玲都死了,你們還在這裡談瑣碎的政治,人變得像小老鼠」,結果跟同事吵了一架。
這種對政治的愛與怨,陳文茜比之為男女感情;就像個認命的女人,誰教她當年「遭天譴」愛上了這個人呢?
也因這份感情,她才勉力超越個性中的矛盾,轉化成毅力,甚或是一種「霸道」,要改變造個她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