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是經濟事務上的通則,那麼「天下沒有不箝制言論自由的政權」,應該是政治事務上的規律。
蓋權力使人腐化,愈腐化的權力就愈想掌權,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就愈不敢讓人發現,於是有權的人乃千方百計摀住新聞界的嘴,不讓它說話;或捏著新聞界的嘴,讓它說言不由衷的宣傳台詞。
研究民主政治和言論自由的人,最常引用兩個人的名言--孟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湯瑪斯.傑佛遜說:「如果必須在有政府而無報紙,或有報紙而無政府兩者中選一個,我將毫不遲疑地選擇後者。」孟子是學者、是教授,自不難「立異鳴高」,若他當了執政者會怎樣?恐怕難說。否則中國何以在歷朝歷代的帝王中,竟找不到一個孟子?傑佛遜的話雖然使新聞界臉上飛金,但他當了總統與報界相處並不融洽,他還為自己發起一項「退報運動」,拒看某些嚴苛批評他的報紙。
「比國民黨還要嚴重」
「天下沒有不箝制言論自由的政權」這種現象,目前自是亦然存在。大家看到這句話時,立即會想到國民黨,這當然不錯,不過民進黨現在也「升級」到可以箝制言論自由了。
在台北市議會,國民黨和新黨議員醞釀全數刪除「台北電台」的預算。國民黨籍的李慶安指出:陳水扁上台後,台北電台已徹底「綠化」,成為文宣傳工具,未經議會認可的「政策」,都在台北電台大肆推銷。新聞處不斷指示台北電台播出的內容以及上節目的人選,十足是媒體的黑手。新黨籍的費鴻泰說:民進黨口口聲聲爭取言論自由,爭取頻道的開放,但是自已擁有媒體後,一樣操縱、干涉新聞言論自由,「比國民黨還要嚴重」!
這事可能有政黨鬥爭成分,但民進黨人對言論自由的態度使人疑慮,也不自今日始,只舉一例:民國八十一年四月二十一日省營新生報刊登一則未經查證的消息,損及民進黨的形象,二十二日及時更正,但是當日下午民進黨籍省議員把新生報社長、總編輯和記者召到省議會議場痛罵,以報紙敲打、潑茶水,最後又以記者「坐姿不佳」把他驅逐出場。這還不是孤例,像民進黨的中常會就曾拒絕記者採訪過。
就在兩黨議員磨刀霍霍要砍台北電台預算時,電台台長靳榕生因「性騷擾」案被停職。早在「案」發之前,靳榕生曾向一位市議員訴苦,謂他接到指示,要台北電台做一些節目,與「地下電台」和「第四台」同步播出,他覺得這樣不妥當,遲遲未做,可能要被「整」。這當然是一面之詞,而有無騷擾之事也要靠調查做依據。不過有一點叫人好奇的是:如果靳榕生充分「合作」,他即使真有騷擾的行為,還會被舉發、停職嗎?
對國民黨議員發動刪除台北電台預算,陳水扁市長很光火,他警告國民黨別逼他,否則他可下令要國民黨中央黨部新建大樓停工,台北市民以六十多萬票把「阿扁」送進市府,對他期望很高,幾個月來他表現得也很令人滿意。但這句話卻說得十分有失立場,使人對他的施政減少幾分信心。國民黨中央黨部的工程如不合法,根本就不能讓它建;如果手續完備,怎麼能把他人合法的權益拿來作政黨的鬥爭工具?這與民進黨和「阿扁」過去一向主張的「依法行政」和「行政中立」相去太遠了!
「阿扁市長」又說,國民黨一向強力干預三家電視台的節目內容,那些國民黨的民代為何不追究?「阿扁」的這一「質詢」,真是大哉問,說出了民眾的心聲。不過問題是:即使國民黨籍的民代沒有制衡他們自己的黨,也不妨礙他們來制衡民進黨。「阿扁市長」只要自問:你是否也像國民黨一樣,把公器作為私產?
民進黨目前在少數縣市執政,將來若掌握中央政府,我不覺得我們的言論自由會有更多的保障,更大的進步。也許有人問,讓新黨執政會不會好一些呢?這個問題不必回答,只要有一項事實:去年底選舉,新黨對三台封鎖他們的新聞,反應強烈,並有集結抗爭的動作。他們所處的政治環境,當然叫人同情,但是新黨諸君子當年在國民黨中時,三台封鎖民進黨的程度尤為滴水不漏,卻未見他們挺身出來,為言論自由說過半句話。
從上述國民黨、民進黨和新黨人士的行為,可以看出:今天在中華民國,談論言論自由的人多,實踐言論自由的人少;原因是大家並不真心信仰它,只是把它作為牟取私利、打擊敵人和裝扮自己的工具,一旦目的達到,它就秋扇見捐一文不值了。所以,社會要求國民黨「黨政軍退出三台」。這當然應該,而且早就應該;問題是他們退出之後誰來?會不會由某一個團體的壟斷換到另一個團體的壟斷?由甲乙的操縱換到丙丁的操縱?兩個王朝打仗,勝方接收了敗方的奴僕,但奴僕到了哪一邊都是奴僕。血染征袍的百戰將軍,會把戰利品的奴僕輕易放掉?不為自已的利益而純粹為奴僕的自由而打仗的,歷史上好像還沒有過這樣偉大的事蹟--連美國的南北戰爭都不完全是。
自由是爭來的
所以言論自由的根本問題是:媒體不要自作奴僕。權力使人腐化,古往今來好像還找不到反證,只是腐化的程度不同而已!掌權者為掩飾其腐化,就一定要箝制言論自由,所以我們不能指望有權力的政府、有權力的政黨、有權的各種各類團體以及有權力的個人,會放棄他們對言論自由的操控與侵蝕,所以媒體要主動爭取。縱觀各國的新聞史,言論自由都是爭來的。
解嚴之後,黨禁、報禁開放之後,台灣言論自由的空間好像無限寬廣,新聞界大嗚大放似亦百無禁忌。但若從精微處觀察考究,情況又不盡然。看看某些報紙對某黨某人輸誠表態地一面倒,聽聽三台每天新聞的第一條,彷彿使人進入時光隧道,回到十多年前的「威權時代」。但今昔不同的是:從前多半是被迫,現在多半是甘願;
從前是人身安全的考慮,現在是官位安全或政治利益安全的考慮;
從前是別人從新聞界手中拿走了言論自由,現在是新聞界拱手送出了言論自由,別人拿走了,向對方爭;自己送走了,就只能向自已爭了。
一點也不錯,去自已的心中之賊、不自作奴僕,是新聞界爭取言論自由的最後一仗!
要打這一仗,先要有「危機意識」,次要有「敵情觀念」,還要完成「精神動員」;以今天的新聞界,做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