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遽消失的綠蠵龜族群,被CITES(瀕臨絕種野生動植物國際貿易公約)列為第一類瀕臨絕種保育野生動物。在台灣,綠蠟龜還穩定上岸產卵的澎湖望安,將繼犀牛之後,成為國際保育話題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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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基隆查獲五隻小綠蠵龜,保育人員推測澎湖走私機率最高,因此選擇空運渡海到澎湖野放。
近午時分,灼爍秋陽把曾是海龜繁殖地的馬公山水里海灘,映出一帶刺眼的金光。不及巴掌大的稚龜從野放人員指縫滑落沙地,揮動長蹼,昂首直奔浪潮。才二十多天的小生命,終得回歸大海。
如果沒有遇上天敵,海灘也未遭破壞,二、三十年,甚至四、五十年後,成長的母龜將忠誠地回到這片沙灘產卵繁殖。
「也許存活率不高,然而這是個環境教育。」主導此次海龜野放的海洋大學海洋生物研究所副教授程一駿,盼藉此台灣能挽回些許國際保育形象的頹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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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前夕,距馬公南方十八浬的望安島上,星月交輝;長瀨灘前,銀波拍岸。一隻上岸的母龜,歷盡兩小時的艱辛產卵,終於耗盡體力,低吟喘哮地隱入大海,留下兩道似坦克輾過的爬痕,及方圓近兩公尺的卵穴。
過了中秋,澎湖鹹風捲起,綠蠵龜的產卵季也進入尾聲,這片遭遊客過度侵擾的海灘,終能貪得半年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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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螞龜所以珍貴,除CITES將牠列為第一類瀕臨絕種保育野生動物外,在台灣,過去宜蘭、花蓮、台東、屏東仍有海龜上岸產卵的蹤跡,然而在人為捕捉(定置網、流刺網)、龜卵挖掘及不當觀光開發(干擾產卵地)之後,如今僅剩澎湖望安、台東蘭嶼可發現綠蠵龜穩定上岸。其中望安前年發現八隻、去年十二隻,今年則有十四隻。
觀光保育得兼顧?
打從綠蠵龜成為新聞焦點,便不斷衝擊國內保育問題的癥結。
今年春,觀光局澎湖風景特定區管理籌備處在望安網按口沙灘構築水泥步道,橫斷綠蠵龜產卵地,引爆了保育與觀光開發的衝突。
四月間,立法院一場「為綠蠵龜請命」公聽會,激起保育人士與觀光局官員兩造之間的尖峰對話,這廂堅持「拆掉步道」,那廂則不滿「給錢建設還不要」。最終在農委會副主委林享能一句「觀光開發與保育得以兼顧」收場。
一季觀光盛夏過去,望安重回小漁村的靜謐。曾有綠蠵龜產卵紀錄的網垵口,今年證實為零。
秋風下,網垵口綿長的金沙,橫過一座丈高的「雙鯉魚門衛浴設施」及數百尺的水泥步道。令人怵目驚心的是,接連五個颱風過境,早把今年才完工的「雙鯉魚門」基座掏空,隨時有崩坍之虞,工程單位只得將一袋袋沙包往洞裡塞。環保人士更推估,未經處理的衛浴汙水直接排入沙灘,幾年後這片海灘將宣告死亡。
除觀光設施侵吞了海龜產卵地,觀光客氾濫更干擾了海龜上岸。
澎管處處長張永仁解釋,興建步道具引導作用,能將遊客集中,避免散到其他沙灘。
這樣的如意算盤,卻事與願違。
儘管今年暑假澎湖因觀光客中毒事件使遊客驟減,然而媒體曝光後,慕名來望安一睹綠蠵龜丰采的人數卻遽增。土生土長的望安國小教導許興元指證,今年已有導遊以此為點子,每人酌收費用,夜宿望安,傍晚在潮間帶撿拾生物,然後半夜安排獵取烏龜下蛋鏡頭。
望安確實陷入空前紛亂。夜闌人靜時分,鄉間小路有夜遊機車呼嘯駛過,海灘步道前則有營火升起;電視攝影機強光猛打,使綠蠵龜受到過度驚嚇,在螢光幕前露出不快樂的臉孔。
望安分局巡官張啟信無奈表示:「在保育區未設立前,一切無法可管,頂多是巡邏、勸導。」而在研究人員眼裡,舉燈火巡邏的警員無意中也成為海龜上岸的干擾者。
目前望安只有一位農委會臨時聘雇的巡邏員 村民稱為「老艾」的艾國金,每日巡邏海灘,並協助記錄綠攜龜上岸次數、時間、地點、生卵數及稚龜孵化數。來自黑龍江的老艾,手肘上仍留有「反共抗俄」的黥痕,曾經他也是海龜殺手,撿龜蛋、孵小龜,一個夏天可掙得二十多萬。如今他儼然成為海龜守護神。
善用民間資源
銀色月光下,老艾領著念高一的兒子艾良忠查看龜蹤,憑著經驗,老艾推估這一天,天台山下會有一窩小龜孵出,長瀨灘上可能有母龜上岸,「將來尋龜經驗要傳給兒子。」伴著濤聲,父子亦步亦趨地留下足印。
然而落實保育工作仍得仰仗專業人員,望安鄉民期待綠蠵龜能轉化成豐厚的觀光資源,但迎接這一刻,望安還沒準備好。
在台北螢橋國小教自然的澎湖人--周麗炤,也是野鳥學會資深解說員,她基於鄉愁迷戀上綠蠵龜,並多次踏上望安實地調查。眼見海龜之鄉--望安被炒熱,她憂心忡忡:「明年觀光客帶來的問題勢必全部出籠。」
打著「綠蠵龜之旅」,必招徠大批遊客;沙灘上充斥的避客必將驚擾母龜,不再上岸;缺乏專業訓練的導遊,可能任憑遊客騎龜、翻龜;沒有管制的沙灘,龜卵可能遭挖掘;沙灘上人為照明,將導致剛孵化的稚龜迷失回大海方向……。
是危機也是契機。澎湖縣政府已在望安畫定六處綠蠵龜保護區;天台山、西安水庫、長瀨、水雷港仔、網垵口及萬善宮等處的沙灘及草地,共二十三多公頃。省農林廳已通過,正報准農委會。
研究澎湖綠蠵龜三年的程一駿及學生陳添喜,除建立澎湖綠蠵龜的基本生物學資料,也逐步釐出保護區的經營與管理。
夏威夷便是足供借鏡的成功例子:不但合理規畫海龜保護區,同時訓練保育員,提供部分海龜生態,作為教育宣導,成功地將海龜轉化為生態觀光資源。夏威夷不過一個小小海灘,今年有二百四十隻,前年則超過六百隻母龜上岸產卵。
也許望安要走向此境仍是漫漫長路,然而一切開端,仍得當地民眾關心與參與。事實上,長久以來,澎湖人與海龜有著濃密的情感,每年元宵,仍保有「乞龜」習俗。
曾經,程一駿租船出海探龜蹤,(黃昏時若在附近海域探獲龜影,顯示夜晚會有龜上岸),「船老大」拒絕收船租,理由是:「為我們望安人做事。」
因此,只要有人出面組織,發動人民力量,再藉由專業人士協助,必能落實保育。
其中,澎湖縣野鳥學會正扮演穿針引線角色,理事長林長興出面籌募綠蠵龜保育基金,趁著進入秋冬的觀光淡季,縝密擘畫明年因應之道。不過行動中也有挫敗,澎管處三千萬的水泥步道建設經費還剩八百多萬,他提議轉作綠蠵龜保育基金,然因經費不符預算遭拒絕。
攜手國際
其實,澎湖綠蠵龜的保育正引來國際保育人士的矚目。八月底,程一駿透過國際自然生態保育聯盟(IUCN)海龜小組副主席柏樂滋(Gieorge Balazs)的協助,為兩隻上岸的母龜裝上全世界第十四、十五個衛星發報器。此舉是國內首次應用先進科技於野生動物身上,也開啟國內海龜研究與國際攜手的經驗。
一九九五年是「西太平洋海龜年」,在「培利修正案」及面臨華盛頓公約制裁的陰影下,台灣也許可藉保育綠蠵龜,與國際合作,揮出漂亮的一擊,但也可能因主事者規畫不當,而形象全盤皆輸。
月光下歸生路
零光害的望安島,儘管中秋時節月明星稀,仍不時有流星長空劃過。乍然間,一團朦朧黑影從水邊捲起的千堆雪花中躍出,龜上岸了。
一生在水中生活的綠蠵龜,繁殖期會跋涉千里,回到自己出生的沙灘產卵。牠通常選擇漲潮時上岸,未產卵前具極度的生物靈敏性,只要岸上有閃爍燈影或嘈雜聲響,絕不上岸。
眾人伏臥屏息下,巨龜先靜止在岸邊探索,確定安全無虞才往上爬,猶如坦克在沙地上移走,不停地選擇適當產卵地。
母龜對產卵地的選擇受鹽度、酸鹼度、沙粒含水量、顆粒大小、沙灘溫度、沙灘植被狀況及地形影響,因此牠可能連掘四、五個洞,如都不滿意就再回到海裡。
母龜先以巨槳殷的前鰭,一鏟鏟地掘出容納其身的大洞,再以後肢打出深約六0至八0公分的甕型小洞,以便將尾部垂至洞內產卵。
此時母龜戒心仍高,只要遭受人為干擾,便立即中斷產卵行為,掉頭回海。
顆顆如乒乓球大小的龜卵,隨著母龜體內排出的液體掉落洞中,月光下,晶瑩剔透如夜明珠。一般而言,一窩約有八0到一五0個卵,四八到七0天可孵出小海龜,正當情況下,孵化率為六0%到九五%。
約十來分鐘,下完百餘顆蛋,母龜先以後肢覆土,再用前鰭抹平,此時母龜體力已消耗殆盡,不時停下喘哮,發出牛般地低吟,由於空氣中與海裡鹽份不同,龜的眼框閃著斗大淚光。
兢究人員趁此機會,記錄海龜的基本資料,丈量背甲長一一六公分,再查看前鰭,在內側鱗片上早標有鈦合金屬的標示牌,編號一0七,是隻曾上岸產卵的龜。成龜背甲通常九0到一五0公分,重可達三百磅,「蠵」即大海龜,由於是吃海藻的素食者,脂肪及血液呈綠色,故得名。
歷盡兩小時的艱辛,母龜終於轉身返回大海,今年牠已在望安產下四、五窩的卵,二至四年後,牠才會再度造訪這片沙灘,然而前提是,望安依舊沙淨水清。
(林志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