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先生嗎?打擾了。」一個美好的星期六早晨,成田警佐出現在伊藤家門外,展開半年一次的家戶訪談。
「從上次訪談至今,是否換過工作?」「電話號碼和傳真號碼有無更動?」「買車了嗎?腳踏車呢?」「是否對什麼東西過敏?」「最近身體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有蟑螂的困擾嗎?」「屋頂會不會漏水?」「血型?」芝麻綠豆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如果受訪者是台灣居民,可能早已不耐煩,伊藤先生卻十分合作。
這就是讓日本治安傲視全球的功臣--「社區警政」制度中的一環:把管區居民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讓他們無所遁形。
何謂社區警政?卸下執法者角色,警察和奉公守法的市民發展出伙伴關係,著重鄰里間的守望相助,共同預防犯罪。它可能是未來全球警政新趨勢。
一九九0年,日本每千人發生十二樁竊盜案,相較之下,同是先進國家的美國竟有五十三件,德國也有四十四件。更令人讚歎的是,過去二十年,日本暴力犯罪整整減少三分之二。
社區警政優點多
美國國家警察基金會主持的「堪薩斯市預防式巡邏實驗」(Kansas City Preventive Patrol Experiment)也證明:單靠對特定區域機動巡邏的傳統作法,對降低犯罪率並無多大效果。日本一整年發生的搶案還沒有美國兩天多,由此可知社區警政的優點。
執行社區警政的靈魂人物是社區警察,人稱「可敬的走路先生」(Honorable Mr. Walkabout)。像成田警佐一樣,他們是法治的化身,卻常有一張微笑的臉,每天以「警察快樂頌」唱出工作序幕。他們工作的成就感並非來自破大案、抓要犯,而是全心全意為民眾解決疑難雜症。不再扮演「終極警探」裡耍勇鬥狠的角色,為民服務才是最高準則,社區警察成了名副其實的人民保母。
在日本,四處可見的警哨亭是社區警察固守的堡壘,一萬五千個警哨亭,一小圈一小圈地為日本織出綿密的治安網路。不像台灣的警哨亭總是位於官邸旁,或是徒有其「亭」、裡頭卻空無一人,為了自己的安全,許多民眾只好掏腰包自力救濟。
和台灣的作法不同,日本警力不集中在警局,而是採取以警哨亭為核心的散在式(scattered)警力部署,若有需要,你可以毫不費力地找到人民保母。
依治安情況的殊異,警哨亭的分布密度也有所不同。例如在東京的酒館區,社區警察可以在二分鐘內,「走」到他轄區的邊界。在柏青哥和色情書專賣店的數步之遙,也會看到燈火通明的警哨亭。八九年的統計資料顯示,接到緊急報案電話後,警察平均花五分四十九秒到達出事現場。
為了降低空亭率,自動化的警哨亭更是日本警方體貼民眾的創舉。
一進入自動化警哨亭,離你最近的警察局警員就會笑容可鞠地出現在螢幕上,回答你的大小問題。如果你需要當地地圖,他會立刻傳真到你面前。
服務項目無所不包
警哨亭的服務範圍包羅萬象,民眾受惠事實顯著,對社區警察也愈來愈有信心。一九九一年要求協助達十八萬八千次,其中四分之一在解決家務事。上星期,成田警佐最苦惱的任務是,幫憂心忡忡的淺野太太找孩子。她二十五歲的女兒過了十一點還沒回家,這位母親十萬火急地請警察幫忙。隔天早上溫子小姐的愛貓爬到柿子樹上下不來,成田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將牠手到擒來。
不出勤務時,成田都待在亭內隨時候教。
晚上十點,一身皮衣勁裝的男子滿頭大汗地跑進哨亭,跟朋友約好的小酒館,怎樣也找不到,成田眼明手快地為他指點迷津。過一會兒,有位留著平頭的老人蹣跚地走進來,深深一鞠躬後,雙手奉上日幣二百元(約合五十元台幣),他是來還債的。一星期總有四、五次,成田會借錢給遺失皮包的人,或剛好沒錢搭電車回家的人。
除了被動地滿足民眾所需,社區警察還會主動出擊,家戶訪問系統就是執行手段。
例如,老人獨居是工業社會的既成趨勢,無兒孫承歡膝下的他們,常是歹徒下手的對象。社區警察在一九九一年底,宣布定期造訪六十五歲以上的獨居老人,經調查,共有十四萬名老人需要照顧保護,平均每七戶就有一位這樣的高齡長者。此外,定期向老人的親友報告近況,管區警察認為這是責無旁貸的分內事。
「我對轄區居民的瞭解程度,超乎一般人的想像。」成田警佐翻著厚厚的一疊資料,驕傲地笑著。踏遍轄區的大街小巷,每天他要拜訪四戶家庭,住家資料必須隨時更新,絕不能發生新戶遷入卻一無所知的憾事。
社區警察是永不打烊的社區守門人,而民眾回饋警方的是充分合作的善意;警民關係的成果斐然,人人都是警方防範犯罪、穩定社會秩序的好幫手。
以報失的記錄相對照:一九九一年民眾送交警方的失物件數共有四百一十萬件,遠遠超過掛失的二百九十萬件;守本分的市民沒有發橫財的心裡,拾金不昧的金額,全年累計了一百八十五億日幣(一億三千七百萬美元)。
警察形象受肯定
由於社會形象良好、工作性質頗受肯定,警察這行在日本炙手可熱,每一個空缺,平均有八.六個競爭者,過五關斬六將的成功者,三分之一具專科以上學歷。當然,待遇不差也是吸引優秀人才的助因。根據亞洲週刊的調查,新進員警的月薪是一七0八美元,比坐辦公室的銀行行員多了三八美元。
日本社區警政辦得如此成功,也不是一蹴可幾的。
七0年代末期,千葉大學的警政學者正行村山(Masayuki Murayama)發現,外出工作的婦女增多,無人在家的民戶常讓社區警察吃閉門羹。撲空的警察有時便假造訪談記錄,以逃避這無功可記的勤務負擔。官方資料也顯示,經常空無一人的警哨亭使民眾怨聲四起。
村山發現,那時的人事制度,是社區警政不彰的癥結。由於逮流氓、抓犯人才能記點嘉獎,為民服務完全無助考績,基層警察為前途著想,外出臨檢成了當務之急,民眾的瑣事就自已看著辦吧。
八0年代中期,高層官員亟思重振警哨亭制度,決定改變員警獎懲辦法:為民服務重於破案多寡,只要基層服務做得好,晉升管道一樣通暢無比。這個措施有效地扭轉了員警的工作心態,服務熱忱明顯提升。
六月十五日起,台灣也已跨入社區警政階段,由警政署推動的「警勤區家戶服務工作」與「馬上辦服務中心」首開風氣之先。警政署長盧毓鈞希望以「服務的警察」取代「取締的警察」,改善目前冷漠的警民關係。
成效如何,猶待觀察。不少警界人士抱持觀望態度,因為有些問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除了單方面要求員警懷抱服務宗旨,警界有些不合理的人事、勤務制度也需徹底大翻修。一向盡量避免和警察打交道的台灣人民,則很難想像警察成了服務業。
日本社區警察型態可能出現在台灣嗎?警政署的行政革新能維持多久?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