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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座標的年代

林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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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蔭庭

1993-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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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座標的年代
 

本文出自 1993 / 7月號雜誌 誰在乎台灣?

你說,台灣最美好的時光是那一段?

不少人頓時跌人前塵往事:「三十年前,我老大剛出生時。那時社會安定、人情味濃。現在最糟糕。」

「十年前我念大學時。那時是非分明、社會公平,從那以後就每下愈況了。」

「剛解嚴時。當時一切充滿希望,有無限的可能。」

也有人強自振作:「最美好的時光應該還未到來,否則豈不沒希望了?」

八點檔的清宮劇每晚搬演著權謀惡鬥、喪權辱國的情節,與百餘年後的今天遙遙相應。

表面上,沈默的大眾鎮日汲汲營營;冷漠或厭膩的讀者草草翻過報紙頭兩版,掠過無休止的國民黨政爭和立法院鬧劇。然而,稍稍揭開人們心瓶的封蓋,傾流而出的往往是失望與埋怨,人人自覺是受害者。每一回民意調查或選舉,執政者都要捏把冷汗。

無解的社會難題

曾經,這是個平面靜態的社會,僵硬都有軌可循。如今,在省籍、國家認同和貧富階級三軸築成的旋轉空間中,人們失去了座標。省籍情結、金權政治和兩岸關係,三道社會難題相互拉扯糾葛。一九九三的台灣,心情真壞。

「外省人和本省人都罹患了「被迫害妄想症」,」客家籍作家吳錦發形容,「猶如深夜黑巷中人狗相遇,人怕狗咬,狗怕人踢。」

台灣的歷史正被重新解釋。外省第一代發現,他們以四十年血汗青春全力捍衛的國家認同,如今成了被人羞辱的「不義政權」、「虛妄大夢」。他們既怕一旦台灣人全面掌政,「會被趕到海裡」,「退休金、撫卹金會泡湯」,更拒絕相信自己大半生的付出竟是無謂的。

至於夾縫中的外省第二代,有的順利本土化,擺脫了「既非禽又非獸」的「蝙蝠命運」。有的則存有原罪心態(甚至在「二二八平安禮拜」中向受難家屬下跪);或學了一口「國語式的台語」,刻意表現得「比台灣人還像台灣人」;也有的賭氣「選擇疏離,偏不要被迫認同」。

政治上終將轉為弱勢,某些外省籍人士也嘗試尋求新方位。「國是評論」月刊社長馮滬祥,近日奔走籌備「新同盟會」,新租用的會館俯視中正紀念堂,他自覺是「真正為老總統護靈」,一旦國民黨分裂,即可「另立黨中央」。

受難悲情難撫平

近年受到爭議的馮滬祥說,「新同盟會」會努力擺脫「外省人團體」的色彩,「但退一萬步,就算分裂後的「中國國民黨」是外省黨,so what?」他認為,多元社會中外省人可成為「決定性的少數」,「以後台灣人與台灣人爭時,兩邊都要拉攏我們。」

而本省籍人士,儘管意識到「台灣人出頭天」的大勢已定,四十年的悲苦受難情緒仍縈繞不去。「二二八症候群」不時復發,雖然各界呼籲「忘記過去、放眼未來」,但對心結已深的人來說,談何容易。

民進黨立委林濁水就說:「以眼還眼,可能缺少「愛」,但合乎「義」。」他指責國民黨:「你現在還是統治者,還掌握所有資源,就要人家寬恕,這是強人所難。」

國民黨內的主流、非主流纏鬥不斷,某些本省籍人士對「外省保守勢力」的反撲極為忌憚,以致年初的閣揆攻防戰中,連民進黨的支持者都要求保送連戰上壘,以排除郝柏村勢力;而且要待國民黨十四全權力重組底定、李登輝陣營確實掌控後,才能放下心頭大石。至於外省族群的危機意識,也有人認為「是外省人自己嚇自己,只要「認分」就沒事了。」

蹺蹺板由過去的「大中國沙文主義」反彈到「大台灣沙文主義」。台灣意識濃烈的人用句遣詞極為敏感,聽到「這道菜很「鄉土」或「台灣「光復」之類的措辭都可能蹙眉質疑;有人掏出的名片,居然是採羅馬拼音。五月間,民進黨紀念傅正逝世兩週年,以「北京話」舉辦追思座談。儘管黨主席許信良解釋「要說傅正先生聽得懂的話」,現場仍有人憤而離席抗議。

省籍認同的X軸上,所有人都面臨重新定位,若加上一道「貧富階級」的Y軸,強弱勢族群又有了新的排列組合。

十九世紀法國文學家法朗士之言讓台灣汗顏:「在一個上軌道的國家,任何財富都是神聖的。」想當然耳,政商關係走上歪道的此時此地,金權掛鉤斂聚財富、社會資源錯置、公共設施落後、弊端叢生,絕難令「新貧階級」心服。

立委林正杰舉例,台灣人民口袋中的每一百元,要交三十二元給政府,比許多國家都高,但政府收了錢辦不好事,社會福利、公共建設和行政效率皆不如人,「這三十二塊錢我們交得非常不甘願。」

「我努力工作,賺的還不如人家喝個酒、吃個飯的錢,而他們的花費又帶高了物價。」任職台大醫院的王永彬,還記得房價飆漲的那幾年買房子,從一坪十萬元看到三十萬元,辛苦所得一夜之間大貶,「從那時起,人們都變聰明些了,國家也就希望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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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權相生、無孔不入

錢權相生,無孔不人。南投縣啟智協會理事長張瑞王記得,剛當選該職時有位家長暗示:「以後油水很多。」她既難過也不解,直到今年農會理事長改選,一票喊價三千元,她恍然大悟,想必「理事長」油水果真豐富,才叫人爭奪至此,一般人民也認定,有權責之人必有錢。

陽光法案第一案--「公職人員財產申報法」在立法院審議的過程,活脫是場金權政治的攻防戰。

反對黨敏捷地掌握了民心趨向,各級民代和行政官員在「財產申報法」完成立法前紛紛率先公布財產,年底縣市長選舉也將以「反貪污、打特權」直戳國民黨要害。

新潮流系大將吳乃仁坦言,隨著國民黨主流派聲勢高漲,民進黨已漸喪失「為台灣人爭取權力分配」的「總代理權」,必須尋找新的社會矛盾來施力,「金權政治」即是新的打擊目標。

至於民進黨口中「歪哥的國民黨」,長期與地方派系、經濟勢力維持「政權交換經濟利益」的共生關係,如今「反金權」勢不可當,執政黨進則可能失去舊有的權力基礎,退則丟掉人民選票,陷入兩難。

而民間眼看南韓大肆掃蕩貪污,高聲質問:「金泳三能,李登輝為何不能?」某些國民黨人未能體察民心,反而產生另一種恐懼排斥:「金泳三太可怕了,非我族類都鬥垮,與共產黨當年的清算鬥爭有何不同?」

政界及法界人士私下表示,「公職人員財產申報法草案」中的「強制公開」和「強制信託」部分,確有矯枉過正之虞。但由於國民黨欠缺反金權誠意,人民對其早已失去耐心和信任,只要國民黨對草案稍有遲疑,輿論即懷疑它「見不得陽光」,以致有時很難平心靜氣談問題。

兩岸關係牽動未來

金權和省籍糾結像兩把刀,不同的情境下切割出不同的台灣,棘手的是,內部歧異直接波及更高層次的兩岸關係的演變。

雖然未必外省人即統,本省人即獨,但不容否認,省籍背景塑成的感情認同,深深影響各人對兩岸發展的期盼,難以獲致共識,也形成不同族群間的猜疑,「台毒」、「賣台」等情緒性標籤滿天飛舞。辜汪會談中我方代表「裡外、左右不是人」,即為一例。

另一方面,金權政治固然是老百姓的最恨,但對某些疑懼台獨的人而言,夾處「骯髒的國民黨」和「較乾淨的台獨黨」之間,兩害相權,不知何者為輕。一位眷村子弟低語:「我很痛苦,以後可能不投票了。」

兩岸對峙四十多年,台灣島一直虛懸半空中,無法落實發展。近年交流頻繁後,人民更真切感受到彼岸對台灣的牽動力無所不在。

中山大學研究生蘇嘉宏,懷抱「參與全中國政治」的心願,也規畫好了西元兩千年前的個人生涯藍圖,但他的朋友往往認為「兩三年有效,接下去就不知道了。」蘇嘉宏懊惱地說:「似乎台灣政治只能做短期規畫;個人決策時也不知所從,喪失預期感。」

另一位白領階級人士,與友人商量該送兒子讀森林小學、美國學校或出國念書後,嘆口氣道:「也許該先問問鄧小平的意思。」

不論那是片秋海棠或老母雞,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圖像。

民進黨立委呂秀蓮舉例,海基會秘書長邱進益參觀故宮養心殿時說:「我終於看到了後花園。」但若是她本人,只會想到,當年清廷簽訂馬關條約割讓台灣前,慈禧太后就是在養心殿聽大臣稟奏:「台灣鳥不語、花不香、男無義、女無情」,台灣命運就此改寫。

同樣的,有人看到台獨高漲,心想「只有共產黨制得了你」,甚至「上書鄧小平」,有人則主張與大陸撇清一切關係,免得老是被占便宜;這廂每天按時收看小耳朵中央電台的新聞,那廂聽到騰格爾高唱「黃就是黃」即渾身雞皮疙瘩;鳳山子弟憤憤表示,一旦台獨,他甘願作「匪諜」以顛覆之,台南姑娘則說,如果「匪軍」來犯,她會打游擊捍衛獨立的台灣。

商人統一中國?

就在此時,愈來愈多的大、中、小台商,管你是統是獨,蜂湧越海西去。五月下旬中時晚報的民意調查顯示,民眾認為對兩岸關係影響最大的是「商人」,強過政府官員、民代和民眾。是否有一天,「吃大陸米,就該認同大陸」?商人終將統一中國?國民黨和民進黨都為情勢失控而傷透腦筋。

台灣,應是兩千萬人安身之命之地。然而,省籍認同的迷惑,金權氾濫之下的社會大洗牌,加上兩岸情勢的詭異曖昧,台灣人民發現自己失去了座標,進退失據。

李登輝總統在就職三周年記者會上鼓舞國人:「希望比現實更重要。」洋溢著樂觀不服輸的理想色彩。

只不過,在這風雨如晦的「現實」中,人們還要穿過多少重黑霧,才能瞥見「希望」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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