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果夏天在德國柏林,每個人要帶一道料理去參加海邊的野餐的話,要帶什麼料理,才能最適當地表現自己?
我會去有機超市買六個熟得剛剛好的酪梨,去亞洲雜貨店買一條綠色芥末醬,還有一罐海苔醬,做成一道令人驚異,但是品嚐後發現簡單、美味極了的酪梨芥末海苔醬沙拉。沒有人吃過這道菜,因為這是我自己的發明,但每一個鼓起勇氣嚐過的人都喜歡極了,尤其我把它稱作是熱狗麵包的抹醬時,德國朋友會說:
「我們應該來開一家餐廳,就專門賣這一道菜!」
實際上,無論到哪裡,我可能都會選擇做同樣這一道菜,因為只需要花我十分鐘的準備。
但是招待的對象如果是緬甸客人,我會加兩茶匙的黃砂糖。
客人來自日本關西的話,我會加點白芝麻跟七味粉。
客人是韓國人,我會將醃好的紫蘇葉泡菜剪成細長條一起攪拌進去,或是使用牛蒡醃漬的泡菜也不錯。
菲律賓朋友的聚會,我會加進剁成小塊的明蝦。
印尼的朋友,我會加魚露和青辣椒。
泰國的朋友,我會用印尼版為基礎,再加進一點蝦米或是炸酥裹糖的小魚乾。
客人是印度人的話,最上面當然要放許多的香菜,裡面也要拌進一撮茴香。
一道簡單的菜,小細節的差別,就會帶來不可思議的重大區別,而這些對於小細節的理解跟觀察,就來自於旅行的體察,跟日常生活的喜歡。
這一道菜,很清楚地說明了我是誰—亞洲人,來自熱帶,來自海邊,粗線條不神經質,在世界各地旅行,不過度擔心別人怎麼想,願意冒一點小險,雖然不按牌理出牌,但是並不魯莽,我喜歡你的國家,還有你們的食物跟香料。
我可以放心地、自信地將覺得合適的生活元素組合在一起,所以這一道特別而不做作的菜,不是任何國家的料理,而是「我」。
這是一個別人不會忘記的我,一個會帶著酪梨芥末海苔醬沙拉出現的亞洲男人。但是每一個版本,都有一個獨特的故事。
如果我在台北,端出來的這盤酪梨沙拉,拌大量青檸檬汁,放在銀質的長盤子左半,右半放番茄燉羊肉塊,配著一碟濕濕軟軟的烤餅吃,那麼我可能就會順便告訴你關於市集的故事。故事裡除了有摩洛哥的馬拉喀什,還有荷蘭的阿姆斯特丹,伊朗的德黑蘭,泰國曼谷的假日市集,土耳其伊斯坦堡的藍清真寺,新疆的烏魯木齊,埃及的開羅,還有日本京都的祇園,誰都不會覺得無聊。
我認識許多台灣人到清邁學習料理時特別開心,但是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果去北京、上海做同樣的事情,好像就沒有那麼快樂。我知道為什麼。
我也認識很多在旅行途中很快樂的人,但是他們只要一回到自己居住的城市,就變得不快樂了。我也知道為什麼。
因為他們還沒有自己的故事,所以用異國風情作為餐盤,來盛裝、點飾「生活」這道無味平凡的菜。
然而一個旅行魂旺盛的人,知道不需要每一餐精疲力盡地準備大魚大肉,只需要在同一道菜上加上一點小小、必要的變化,生命就能隨時隨地都充滿熱情。主動轉變生活氛圍,不需要靠異國風情來轉變自己。
我們都希望自己「特別」,並且找到達成的方法,就像我找到屬於自己的酪梨芥末海苔醬沙拉那樣。
透過旅行,不需要吹噓,也不需要冒生命危險,找到自己的酪梨芥末海苔醬沙拉,就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本文摘自褚士瑩《旅行魂》,大田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