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一年,對中國人而言,是政治上的分水嶺,也是歷史變遷的源頭。從那一年起,「民族國家」成了共同價值,中國再也沒有一家一姓的專制皇朝。
辛亥革命完成了「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及「結束君主政體,建立共和民國」兩大任務。在共和國裡,由誰來作皇帝呢?中山先生的想法是,「用人民來作皇帝,用四萬萬人來作皇帝。」
「中國有四萬萬個皇帝這個觀念,在當時是個具革命性的想法,」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張玉法認為,基本上中國也有西方「君權神授」的觀念,皇帝的權力來自天。雖然中國有民本思想,但民本思想與民主制度往往是背道而馳的;猶如子女不能取代父母角色一般,中國傳統政治主張愛民,但絕不可能將權力讓給人民。
然而歷史演變至清末,清廷積弱不振,漢人的民族意識勃興,民主觀念也開始萌芽。中國的天朝觀念面臨了空前的考驗,君主王朝的合法性也遭到嚴重的質疑。
「在那段時期,能引發及帶動社會情勢的,主要是排滿。」台大教授胡佛指出。
中山先生在革命之初就兼具「建立民國」及「驅逐韃虜」的觀念。初期,他結合幫會力量,以武力反清;後來因「民族主義」價值觀念,與光復會、華興會等知識分子目標一致而結合。
皇帝退位民主上台
辛亥革命成就了什麼?
「最大的成就是皇帝思想的消退。」張玉法肯定地表示,這是歷史的潮流。
此時大家已將民主視為宗教,雖然多數人不知民主為何物,但一聞「反民主」即立刻反對。後來連最專制的共產主義,也要稱自己實施的是「民主」。
以袁世凱力量之大,欲圖皇帝美夢,黃袍加身了八十三天,終不免破碎。張勳運用軍隊力量,進行復辟,不旋踵亦敗亡。
影響所及,再有皇帝思想的人,也不敢稱帝。
中山先生曾痛陳南方的陳炯明有「日月抱持負少年」的皇帝思想;而北方的曹錕及廣西的陸榮廷也都有皇帝心態。但此時共和觀念已深植人心,皇權不能合理化。
歷史再往後推,蔣介石及毛澤東都曾集大權於一身,但一個是總統;一個是主席,也都不是一家一姓的皇帝。
皇室推倒了,皇帝沒了,共和國裡,四萬萬人如何當「皇帝」?
辛亥後,有了民選的國會。「選舉」在當時是一件大事。為獲一張選票,或開設私墊,教選民寫候選人姓名;或預印名片,以便選民攜人臨摹;或張貼海報、標語;或登報宣揚政見;或到各地發表演說;或優待免繳黨費;或金錢買票,備船轎迎送,贈送金徽章、燕尾服、鴉片。
選舉之日,部分地區甚至出現九0%的投票率,但亦有搗毀投票場、重複投票、搶票、代人寫票,而由選舉引發的訴訟,層出不窮,甚至有控告候選人不付賄款者。
這些現象,足見選舉尚在起步,多有不成熟之處,但中國總算首次有了全國代表性的議員,大總統是由他們在議會中選舉產生的。
國會開幕,大總統頌詞中說:「我共和民國,由於四萬萬人民之心理所締造,正式國會,亦本於四萬萬人民心理所結合,則國家主權,當然歸之國民全體。」
歷史尚待考驗
「兩黨政治」出現了。一是由立憲派演變而成的進步黨,一是革命派組成的國民黨;兩黨在國會中勢均力敵,頗有民國開國的新氣象。
不幸的是,袁世凱帝制自為,解散國會,兩黨政治從此煙消雲散。後來國民黨執政,「政黨政治並沒有發展出來,」張玉法遺憾地表示。直到五年前,中國的政黨政治才在台灣萌芽。
辛亥革命所抱持的民主理想,一是議會政治;一是對基本人權的保障(如集會、結社、言論自由)。民國元、二年有了初步的實現。直到國民黨發動二次革命,袁世凱下令鎮壓,一切的民主制度付之一炬。「中國從此陷入了近八十年漫長的反動時期,」張玉法說,自此政黨政治孫中山不談了,蔣介石不談了,毛澤東更不用說。
辛亥後短暫的民主制度,猶如曇花一現,能發揮的功效畢竟有限。胡佛表示:「傳統極權主義倒了,但中國傳統文化及制度並不能改變。」許多人並不瞭解中山先生的民主理念,讓他感到相當的無力,也使他的「民權主義理想,只能算呼呼口號罷了。」
民主是中山先生革命的理想,但是如何實行?如何讓四萬萬人當皇帝?張玉法的答案是:「中山先生當時沒有提出具體的辦法。」後來民國體制受挫,中山先生修正了他的政治理念,提出「軍政、訓政、憲政」三步驟,造成了國民黨的革命性格。
但我們不能以狹隘的心來看歷史,認為部分的失敗,就四萬萬個中國人當皇帝,主要是發現了每個人的尊嚴,每個人都有生活的尊嚴。
全盤否定。張玉法仍然樂觀地表示,對現在的中國人、不論在大陸或台灣,所要追求及發揮的,「就是辛亥革命之初的民主精神。」
政大哲學系主任沈清松以哲學的觀點做了歸結,四萬萬個中國人當皇帝,主要是發現了每個人的尊嚴,每個人都有生活的尊嚴。
如何活得有尊嚴?我們都還在學習,但可以肯定的是,以民主的規範來保障是最佳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