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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下對陸正的愛

黃 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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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 駿

1990-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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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下對陸正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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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 1990 / 6月號雜誌 第048期遠見雜誌

四月二十二日,早晨七點半,新竹勁風襲襲,嘩嘩雨聲裡,陸正紀念基金會董事長陸晉德和三十幾個人,在竹北的蓮花寺旁,雙手挖向泥濘,成就一個個的坑洞,一株一株地種下了樹苗。

那天正是「世界地球日」,陸晉德雖發出兩百份邀請函,人卻來了不到五分之一。不過,高昂興緻依舊,他語重心長地說道:「每個人一生當中應該親手栽種一棵樹,否則,也應先種一棵樹在心底,如此才能激生出對生命的尊重。」

繃緊信念救陸正

基金會的緣起,正是陸晉德有感於愛子的小生命未獲尊重。兩年多以前的一個傍晚,那是冬天,北大路旁一個不滿十歲的學童正候車回家,幾個年輕人猝然出現,以連騙帶搶的方式將陸正硬推上車,從此愁雲慘霧盤桓在陸家上空,良久不去。

陸晉德付了一百萬,這是跟歹徒討價還價後才從五百萬元降下來的。陸晉德並不是一個隨便讓人予取予求的人,他曾針對歹徒取款地點作勘察,繪成精細的布局圖。付款前夜,他把一千多張鈔票號碼全抄了下來,之後,又著手蒐集綁票案的資料,分析可能的犯罪心理,他的全心投入調查工作,使警方在偵察過程中也一直未有鬆懈。當時任新竹市警局刑事組長的黃慶順回憶道:「陸晉德挺自信的,態度上堅定又固執。」

事實上,在歹徒得款卻遲遲不放陸正之際,黃組長就已告知陸晉德作最壞的打算,但他不願接受,他怕稍一信其不在人世就會緩下追蹤的步履。在破案前兩百九十多個日子裡,陸晉德倍感溫馨的是,從國內外打電話來表示關心的超過一千通,「大都是告訴我們那個神壇、寺廟很靈。」可是,他只表示心領,蓄意保持內心的不平靜來繼續奮鬥,而且認為到神壇許願是一種交易,不願為之。

不求助神壇,情何以寄呢?陸晉德想以追綁匪為後半生的志業,「我想到猶太人追納粹黨人追了二、三十年。」撐了十個月,案果真破了,愛子的肉身卻早已被棄於台灣海峽濤浪中。

他終於選擇一些佛學觀念作為依託,就像佛家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陸晉德心想,如果沒有慾望,也就不會有痛苦,那麼誰有能力傷害我呢?他希望拿印度的苦行僧們當榜樣,他開始調整自己早已定型的觀念,「我會有這些痛苦,就是我有家、有孩子,因為有才可能無,而在無中我們才有快樂,因此我寧可沒有結婚,沒有這小孩。」

但陸正的母親卻無法接納這樣的觀念,她認為即便是十年前即已未卜先知今日的不幸,她還是要這個孩子!

其實,陸太太邱素蓮在這整個過程中曾有相當勇敢的表現。她曾應歹徒之指定,在深夜孤身開車去中壢交款,但陸晉德仍覺得太太較軟弱,「當初我不去神壇,她卻是聽到一個信一個。」陸晉德不阻止她去,神佛或許可以慰藉她的心。微妙的是,陸太太反而覺得丈夫比較軟弱,「在其正的挫折降臨時,女性反而較堅強,」她指的尤其是破案的時刻,所有期待都落空的那一剎那,「我簡直不敢相信他那個樣子會是我的丈夫!」

案發那陣子,陸正的大姐陸露正準備考高中,強忍著悲傷,想到母親說:「不甘心這個家給歹徒破壞掉,」陸露也下決心,「不讓綁匪分了我的心神,」她充分領受到父母痛失愛子時的哀痛和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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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晉德實在是個人世的人,「我決定成立一個基金會紀念陸正,如果真走向佛教的出世,就不用這麼做了。」陸晉德想到他以前最喜歡頭前溪旁的青山綠野,然而也是不到十年,就都被濫砍殆盡,「為什麼不以種樹來紀念陸正呢?這樣陸正雖是走了,還是對社會有貢獻。」

用綠苗延續生命

有了方向,陸晉德邁開大步,以新的姿態走向社會。他捐出近一百萬成立基金會,還親自去採樟、榕、欒樹的種子,因為這三種樹最適合種在道路旁了。他剛從大陸回來,俯念不忘的是南京的行道樹,「就跟綠色的隧道一樣」。然而富裕卻缺公德心的台灣商店、住家、小孩子們和汽車司機,並不愛惜陸晉德辛苦栽的兩百多棵樹苗,結果只剩下十二棵,連市府建設局長陳國棟也表示,「取締破壞種樹的困難很多,」心有餘而力不足。

陸晉德卻未因此而灰心,他又花了五十多萬元買一部澆水車給養護單位使用,農林畜牧課長郭正雄一直還津津樂道這部車。不僅如此「我要把該給陸正的那筆錢,都拿出來,」最近他再斥資一千萬購置一千五百坪苗圃,免費將種苗贈送各界,新竹天祿醫院院長的父親,同時也是陸正基金會義工的劉宗鐮就很稱讚他,「很難找到像他那麼溫順又熱心的人啦!」

長期擔任基金會義工的邱永豪則認為,「他習慣獨來獨往,要默默喚起台灣民眾回到當年福爾摩莎島的美麗。」

唯一民間植樹團體

新竹公害防治協會理事長林聖哲醫師,對陸正基金會的努力十分敬佩,「他做得很認真,是全國唯一的民間植樹團體。」很湊巧的是,林醫師的父親在三月份也遭綁票且釀成同樣的悲劇。陸林二人同在新竹,分倡環保,雖未必心心相印,卻是惺惺相惜。

陸晉德自稱是一個頑強的人,「他豁出去了,」好友黃惠良也表示,「然而,他畢竟是商人,認為樹種一棵是一棵,可以看得到,這是他現實的一面。」這位清大的教授跟著又說:「他別無所求,致力於根本,開風氣之先,絕對是好事。」對於陸晉德一再遭到挫折而不退縮,新竹師範學院院長顏秉琪感到「十分令人尊敬」,同時也擔任基金會董事的顏秉嶼進一步表示,「倒不一定是社會排斥他們,可能是因溝通不夠,將來可再多講究一些工作技巧。」

「種樹就是要用雙手在大地上挖,這事本身是種神聖,否則有卑鄙的感覺,」陸晉德面對可能增多的綁票案件,相信「如果我們要教育社會尊重生命,就從最簡單的尊重植物的生命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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