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不論詩詞書畫,中國邊塞要地給人的印象,是遙遠、壯烈、孤寂、別離。東沙,正像現代的邊塞。
初夏,先進的C130運輸機衝破松山軍用機場的雲層,從台灣海峽切入南中國海一片碧波浩瀚的海沙漠。將進入東沙海域,身旁的老兵說,這片海有吃人的鯊魚和暗礁,不知埋葬了多少沈船,有古代的漁舟,也有二次大戰的航空母艦。
三年前,飛機還不到東沙。一位肩上有星星的將官說,更早期住鐵皮屋的時代,只有兩種人自願駐守這個南海小島:「一種是沒有家累的老士官,一種是K英文準備出國的年輕人。」
隔絕依舊
時空流轉,今天東沙有了抽水馬桶、彈子房、全天候發電廠、二年份的地下水庫,冰箱裏有西瓜、鳳梨;阿兵哥配備先進的步槍、四0快砲,每四個月坐飛機到台灣休假一次。然而,從月牙形的東沙島環顧四方不盡的浪濤,隔絕--邊塞的亙古特色,依舊襲人而來。
沙,是刺眼的白。每一顆都是珊瑚和貝殼的碎屑。東沙全島實際就是由這些珍貴的珊瑚沙堆砌而成,純淨柔細,超過台灣本島的每一個海灘。
水,是無瑕的透明。從飛機俯瞰,透視水中珊瑚礁,竟可以是一望無際。台灣草蝦之父廖一久博士拿這裡的海水去化驗,水質幾無任何污染,據說,他要推動阿兵哥在這裡養草蝦。
儘管東沙勝景迷人,但一下軍機,兩排筆直、身高一八0公分、荷M16步槍、著迷彩服的海軍陸戰隊彷彿告訴每一個訪客,這個夏天高溫可達四十度的島,畢竟是「敵前軍區」。
島上沒有一個人不穿軍服,沒有一處建築不漆迷彩或覆蓋偽裝,沒有一個女性。觀光、遊憩,對刻苦備戰的官兵來說,只是「老百姓」的直覺。
戰略地位仍是謎
簡報室一張大地圖,指揮官熟練的點出東沙島的戰略地位。南向菲律賓,北向汕頭,西指海南島。攻,可作為進窺廣東的前哨;守,可擴大防衛台灣的戰鬥空間。再看,島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員和裝備,似乎又暗示,東沙真正的戰略地位,可能是參謀本部一個秘而不宣的謎。
儘管離大陸這麼近(一百浬),東沙倒不像南沙群島多糾紛,也不曾發生短兵相接的衝突。一位軍君說,過去,共軍戰鬥機偶然會呼嘯而過「示威」;夜間,也曾在島外出現上百條漁船向東沙靠攏。由於來意不明,守軍都以曳光彈示警。當長虹貫天,漁船就像受驚嚇的營火蟲一樣,向外遠揚,令離開東沙二十年的老連長記憶猶新。
「現在這種情況都沒有了。」駐守的軍官說,也許是冷戰結束了,也許是魚抓得差不多了,戰鬥機和漁船都渺無蹤影。
這些個個體格精壯、黑黝黝得像耕田漢一般的軍人常笑說,自從三年前飛機開航,載來了新鮮補給品,也載來各種民意代表、官員、好奇的記者、考察團。「都不像以前那建安靜了。」一位軍官說。駐軍為了訪客,常要為排練檢閱而出操,有時為了向客人表示體貌,也失去了大熱天穿迷彩短褲的「自由」。
從這頭看到那頭
幾百官兵平日也挺忙的做戰備。島上的飛機短跑道平常由障礙物封閉,防止敵機降落突擊;砲兵的臥舖就在砲塔下面(以營為家)。當四人一組的砲兵,在直徑約二公尺的砲台上操演發射的口令動作,左右手快速交替,大砲左轉右轉,砲彈在膛,附近到處看到「與陣地共存亡」的紅色標語,很可以體會到阿兵哥生死與共的情感。 東沙實在小,面積只有一.七四平方公里,小到二小時就可以徒步環島一周。高個子墊起腳尖,就能從島的這一頭看到島的那一頭。
東沙群島秦朝就列入中國的版圖(其實只有一個島,旁邊只有珊瑚礁),但洋人不知,約一百年前,還有一個倒楣的英國人逃風浪逃到東沙,以為發現新大陸,乾脆用自己的大名為東沙命名。所以,今天的國際地圖上,東沙叫作PRATAS。
二次大戰時,它曾是日軍南侵的中繼站,日本軍妓還在島上養蠶、做魚罐頭。後來,日軍撤退太緊迫,留在島上的人全部餓死。至今,島上仍有國軍為他們修建的無名墓,也照例伴隨著一些鬼故事,軍官叫他們為「東沙人」。越戰時,美軍重修日本人的簡陋機場,也曾引起一百浬外的「老共」緊張了一陣。
現代軍人的資源比前人多,消磨時間的本事也大。東沙的特產是沙,老士官就拿它做畫。沙畫的技巧,經過代代相傳、改進後,成為島上阿兵哥的第二特長。染色後的沙子,化成花鳥、史努比狗、「烏龍院」人物,張張像模像樣。
存錢的好地方
不過,東沙的沙質特殊,可以作畫,卻不能蓋屋。種菜的土、蓋屋的磚,都得從台灣點點滴滴的「進口」。東沙島周圍水又淺,大船來了,得靠在外海,由小艇接收貨物「登陸」。
規律的生活,對駐防的官兵來說,別有一番甘苦。一位預官就說,東沙沒有一點消費的引誘,「可以存錢」;一位輔導長說,島上有些弟兄有男女感情問題,「這實在很麻煩,我一點經驗都沒有。」他靦腆地笑笑,露出一口白牙齒。
阿兵哥有感情困擾,也可以到唯一的「大王廟」上柱香、許個願。傳說廟裡的關帝神像,是在民國三十七年一個狂風怒號的晚上,由一隻無人獨木舟漂浮上岸,被官兵供奉在此。也許是巧合,全島就這個「大王廟」附近幾棵樹能長得像樹。每當大官小官到東沙,總到這裡上柱香。
為了駐防東沙,這裡集合了陸、海、空三軍,主力是國軍精銳--海軍陸戰隊,借重他們的強悍刻苦,和他們的二棲戰技。
一位國軍將領透露,一九八二年福克蘭群島之役,給台灣一個意外又重要的啟示,和東沙的未來息息相關。
福克蘭群島之爭,是一次因土地、主權、人民所屬不同而激發的矛盾衝突,最後以飛機大砲決勝負。
因此,蘇南成市長親訪東沙,把東沙畫成「高雄市旗津區東沙里」,成為正式行政區,將來就順理成章有里長、里民,甚至觀光客,使東沙的土地、人民、國防、主權結成一體,東沙島的領土歸屬權在國際上就會更加明確。
東沙,這個現代邊塞,不是古詩形容的那樣淒涼絕望,也不是「老百姓」想像那麼刺激。它只是扎扎實實地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