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胡耀邦先生過世之後,學生反應非常強烈,他們到底要表達什麼?
答:我想就是自由民主。在胡耀邦時所謂的寬鬆時期,當然大家並不是說滿足,但是覺得比以前好一些。目前這個時期就很沉悶,所有各個階層都非常有壓抑感。
氣氛不對
剛來的人是很不容易體會的,看到的是房子很多,穿的衣服也不錯;但是只要你進入社會,就會發現不是這樣的。很多過去待在這裡幾十年的外國朋友,再回來看,剛一來還覺得中國變化真大;第二天看到氣氛不對,還是那樣兒;第三天就更壞了,基本上是非常壓抑的感覺。
問:它跟經濟改革沒有改善有沒有關係?
答:有,經濟改革的失敗和政治改革沒有進行,都有直接的關係。經濟比三十年前更差,而且現在愈來愈落在世界其他國家之後,這種感覺非常強烈。
如果說一個社會現在很窮,但是得到較好的體制,我們就可以出力氣,做點事情。
現在是很多人想出力氣可是無路可出,學生尤其感到這樣。
「好到頂了」?
問:在整個事情上,學生和知識分子為什麼特別勇敢呢?其他人呢?
答:當然在中國其他階層這也是一個問題。這些年來,從共產黨員的角度來看,他最大的「成功」,就是「沒有教育」。一般的工農,文化比較低,他也感到不滿,但是想不出是什麼問題,所以不會直接感受到現在社會的問題。
一般人不像知識分子,國內國外政治、經濟訊息比較流通,一般農民根本沒有訊息,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情。他基至不知道自己過得很壞,因為他根本沒有看過好的。所以愈是窮的地方愈是滿意,愈是富的地方,像廣州、上海,稍微富有的人愈不滿意。
有一個笑話說,西北有一個老頭,穿得破極了,問他感覺現在情況怎麼樣,他說「好到頂了」,不但好,還好到頂了。他就是沒見過什麼是好的,他可能覺得今天有水喝、有飯吃,其實也不一定吃得很,他就覺得很好,好到頂了。
所以一般人民連生活水準都沒概念,不要說民主自由這種事,更沒有見過。所以造種情況造成中國的要求差距愈來愈大。
不過,我想中國知識分子還是有點傳統,對社會有責任,總要對社會說幾句話。
教育一定要保護
問:今年是「五四」七十週年,你對大陸在目前的情況之下,追求民主科學的精神,是悲觀還是樂觀?
答:近期內不是很樂觀。但是總的形勢而言,中國人免不了走這條路,也就是不會永遠脫離世界潮流的。
問:你覺得那些力量可以幫助它走向一個比較正確的方向?
答:第一個力量當然就是知識分了和學生,如果教育愈來愈普及了,可能可以加速步調,所以教育我們一定要保護。
第二,是中國介入國際社會。這點才剛剛開始,譬如人權問題。
現在,美國、歐洲批評中國人權問題,這是很自然的,因為介入國際社會,就談不上干涉內政。國際輿論的作用是有的。
問:你覺得中國大陸一般的大學生特質是什麼?
答:中國大學生如果跟美國大學生來比較,當然有很多不同,但如果從知識的涵養量來講,我覺得甚至比同齡美國學生還高一點。當然中國教育有很大問題,獨創性、創造性不夠,這個對科學研究很重要。
問:就目前大陸的情況來看,你覺得那些地方可喜?那些地方是可憂?
答:可喜的是,最近知識分子和學生愈來愈關心自己和社會的前途。從這個角度來說,是比以前有很大的進步,這就是獨立的態度。
以前也許有這種責任感,但是想到「責任就是對黨負責,要給黨提出建議,希望他好好做」;現在也不是說不給黨提建議,但是「我是採取獨立的態度,我並不是說我一定要做你的食客」,我是一個獨立的社會集團,不是集團也要以社會獨立的個人來對待。
這個觀念的改變對於民主的接受非常有價值。令人憂慮的是,我覺得教育不夠是個大問題,要把這個民主圈子擴大到更多人來理解,而且介入參與,確實有相當困難。
在這個小的圈子裡,一下子就鋪開了,一般的市民很同情,但是他自己卻不願做這種事,這是個問題。
或者反過來說,知識分子如何進一步作為代言人,帶領更多人來推動社會,使更多人響應,這方面也很困難。不像在今天教育水準稍微好的台灣、南朝鮮,容易對政府形成一個更大的全民壓力,現在在大陸還僅限於知識分子和學生這個階層。
見「火」不救
問:當前大陸有那些問題要趕快解決?
答:我覺得應先把憲法上幾條先實現,譬如憲法規定言論自由、出版自由,這是學生這次要求非常強烈的一點。
第一步就是開言禁和報禁;黨禁可能要等下一步。現在已經有很多報紙說些話了,報禁的解除,估計是靠最後它管不住,這樣來實質上解除掉。
還有就是經濟上的所有制。這是目前大家最一致的看法。
問:它的可行性怎樣?
答:共產黨實行所有制到現在已是後退了。報禁的解除,估計是靠最後他管不住。報界現在看著火不救,這「火」的意思就是大家對當局不滿的火,見這種火絕對不去救,有人還去煽煽火,絕對不去寫批判文章了。
問:最近台灣方面開放了記者到大陸採訪,亞銀代表也來參加開會,你看這樣多的接觸對兩岸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答:我只能談大陸這邊。我覺得這個門打開,對大陸這邊影響是正面的。總的來看,不管是對美國、對日本、對歐洲開門,每次開門的效果總得到很多訊息和新的觀念,不只是經濟的,而且是政治、文化的。這個訊息是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情,有什麼樣的發展。
最近知識分子採取的態度,很多是因為得到外邊的訊息,瞭解整個世界潮流是這樣的,各國的知識分子都在爭取國家的民主自由。這些對知識分子是啟示,也是壓力。
台灣同樣對這邊會有影響,而且影響會更強,因為是同樣的語言、文化、種族。「台灣能這樣發展,為什麼大陸不能這樣發展?」這樣的問題在此地已經變成一個很強的問題。
現在共產黨內還在說,「絕對不能多黨制,共產黨領導大陸是歷史賦予的,是歷史發展的結論,不是一兩個人說換就換」,歷史什麼時候證明了這個?歷史證明了你四十年做得不成功!這不成功的一個反例就是台灣。
如果台灣經濟或其他方面更先進一點,我覺得這種影響是肯定的,除非台灣自己沒有信心。
實質上中共也是相當虛弱,比起毛澤東的時候,是相當虛弱。現在外人看來還是鐵板一塊,實際上是千瘡百孔。
為什麼呢?因為它現在事情太多,不知道怎麼辦好。像「學生運動」,它也不好制止。你看,學生撞進中南海事件,他們只採驅散態度。
問:所以每一次都是這樣的示威遊行,然後就完了。這個情況會有效?
答:每一次都非常有效。你要看這有效在什麼地方,比如說,這次沒有釋放魏京生,就這個意義上是無效;但是後來他們就不敢隨便抓人了,這就是非常有效的。
儘管它好像沒有接受,實際上它不得不接受,它自己至少說「沒有政治犯」,那好,現在恐怕它也不敢抓了。
(林秋寶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