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如果身為大型企業或組織的領導者，身邊被罩上玻璃帷幕，讓他們聽不到部屬說真話，以致變得自戀、頑固、偏離現實、得意洋洋，長期下來，將帶領團隊走向滅亡。
今天早上的門診，追蹤了幾個複雜的病患。他們都是罹患嚴重全身疾病的患者，因此影響了術後傷口的復原。這些病患吃了很多的苦，也需要再次做複雜的手術。而且最終的結果，還不一定樂觀。
告訴病患這些負面的消息時，我原以為病患會情緒失控，但連續幾個病患的反應，都是：
「陳醫師，只要你還願意繼續治療我，我無怨無悔，只有深深的感激。」
其中一位病患的家屬，90度彎腰，深深地低下了頭，額頭差點撞到了診療桌。走出診間門口時，還邊走邊回頭鞠躬；一直到下一個病患擋住了我的視線。
在我漫長的行醫過程中，我完全數不出有多少治療成功的病患，也完全記不清有多少病患，對我表示深深的感謝。
但因為是在全國最後一線的醫學中心工作，所有全台灣最難治療的病患，都流到了本院。這樣（宣告治療失敗）的場景，在我漫長的行醫過程中，也記不得出現過多少次了。而沒有一次，是快樂的過程。
隨著自己醫術愈來愈高明，愈來愈資深，累積愈來愈多經驗之後；我深深明白醫術的極限。所謂的「人定勝天」，也許可以用在百工百業，卻不能套用在醫療場域之中。
人生經驗帶來變化
但莊嚴的變化還是發生了。雖著歲月的淬煉，同樣一位醫師，同樣說出悲觀的判斷，病患們的接受度，似乎比醫師還很年輕的時候，要大得多。
這就是一個行醫多年的醫師，在時光的淬鍊中，所可能經歷到的變化。
只要你夠用心，你的人生經驗和說出的話語，就愈來愈有影響力，愈來愈能穩住人心，帶出無窮的力量。
我們每個人都是時光的旅者；就算不是醫師，我們都讓歲用把我們淬煉成什麼樣的人了呢？
我看過很多極其成功的人士，在一道道光環的照射下，遺落了年少時潔淨的心。他們身邊被罩上了玻璃的帷幕，除了諂媚的恭維，聽不到有人敢說真話。他們變得自戀、頑固、偏離現實、得意洋洋。如果這是一個龐大組織的領導者，他們還可能帶領團隊走向滅亡。
我也見過許多忙碌的職業婦女，在工作和家庭的催逼下，快速失去臉上的膠原蛋白。她們少女時的靈氣消失了，但在亂糟糟的短髮中流露出高貴。這是一個願意為孩子犧牲的母親，在歲月中累積的冠冕。
我還見過許多病患，罹患重病前期何等焦慮恐懼、憤世忌俗；但在漫長的治療過程後，實踐了「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的「挫折處理四階段」。在病魔最終吞噬他們之前，蛻變成勇敢且穩重的生命鬥士。
時間考驗顯露價值
在今天的診間，我遇到一位病患的母親。剛接受轉診的時候，這位母親呼天搶地，嚴厲責罵過去的醫師如何失德；也對我們醫療團隊極不客氣，頤指氣使。經過長時間治療後，病患痊癒了，病患母親完全改變態度，感激涕零地說：
「陳醫師，我要告訴跟轉診給你的那位學長開玩笑（一位在新北市執業的某名醫），說學妹的醫術比學長厲害。」
這樣的例子，我也看過許多。我看到誤會和猜忌，一開始是怎樣地蒙蔽人的雙眼，而經過時間的考驗，才能顯露真正的價值。之後，你才會懂得去感恩和珍惜手邊的資源。
我們無一倖免，每個人都是時光中的旅者。我們都保有自覺，知道光陰把我們淬煉成為什麼樣的人了呢？
我們走過了歲月，有變得謙卑，更柔軟，更有智慧，更接地氣嗎？
還是變得更可憎、更貪婪、更高高在上，或是更猥瑣可憎呢？
我們，都珍惜和善用歲月了嗎？
本文章反映作者意見，不代表《遠見》立場
（作者為台大眼科部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