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各國均有對所謂的風景名勝的讚頌,選拔(或曰尊崇共識)八景、十景、十二景,乃至百景,經常出現在東方的典藉中,而西方亦有顯似之「最」。另再透過旅人、文人、畫家之傳述、描繪逐漸形塑成另顯追尋理想聖境之標竿,包括具宗教信仰之聖山、聖湖。
以世界第一高峰聖母峰為例,儘管登峰造極幾乎等於把追逐夢想與生命風險劃成等號。但人類征服「她」的意志與毅力,依然源源不絕「登峰」即便是剎那間的成功,但背後所投入的身心鍛鍊時間金錢……,幾乎無法用價格來評量。
那種追求卓越、唯一至高的夢想,無可厚非,它亦是人類不斷進化自我、追求蛻變超越本能的一種正向能量。唯追逐、征服世界第一,並非人人可及,前仆後繼的精神確實令人感動與勵志。而登峰造極的另類夢想光譜,卻是更深層的完美、幸福、理想「生活夢境」的亟求。
也許它只是個「思緒」,也許它只是個「念頭」,或只是個人生無形的標竿,此亦是每個人心中或多或少均潛存著一個自己的理想「桃花源」,或曰生命中的「烏托邦」,它宛如無瑕的天堂樂園,也如多采多姿的歡樂迪士尼世界。而也因為是「夢想」「期許」,每個人幾乎都將之投射為至高之追逐桂冠,也因此往往以望遠鏡之姿去追求之,且亦將之定位為「遠景」。
試問全球有多少世界之「最」景觀?樂園?田園?即使終其一生追逐此「最」,亦可能在過程中,錯過了許多「小」景、「微」景,甚而根本未盡其境。
當看到貝聿銘為MIHO MUSEUM設計其大環境場景與敷地計畫時,他運用了「桃花源」意象反饋到異鄉異土之空間環境,且係「櫻花」非「桃花」,但也因其有詩意與文化哲理之底蘊,得以透過巧思而營造出另類時空之「桃花源」意境與轉譯氛圍。即便如此,該場域亦已非「尋常」可及可得了。
逆向思考,若我們能再稍有耐心、細心觀察生活周邊之景物時,或許以微觀之視距,但輔以宏觀之視野,幾乎每人均可再發現,幾乎不是世界之「最」,卻是獨一無二、難以複製的「個人桃花源」意境。
住家屋頂野鳥與風帶來眷生的野花、野草、野葉,社區旁石階縫中冒出之野花、蕨類,老社區陋巷中,蜿蜒夾縫中的舊石牆、老水圳……,都市邊緣的次生林、竹林、相思林……,即便在繁華都市核心區中,道路中央綠帶的楓香、樟樹綠廊……,還有城市發展過程中遺留下的一口水井、濕地、埤塘、圳頭,乃至廢耕農地上茂盛的野花、野草……,甚而自家陽台的園藝植栽或小型盆栽、花槽亦吸引來白頭翁,甚而招蜂引蝶。這些場景就宏觀盛景相較,幾乎微乎其微,且幾乎被眾人視而不見。
但若靜下心放空一切,聆聽都市裡的大自然聲息,其實人類與生俱來的五感潛能會被再發現,再琢磨再打亮,而再發現萬種不可思議的迷你美景夢境,甚而是透過身心靈感應,可更清晰跳脫現代水泥叢林框框,看見生活環境周遭的天際線、山稜線、綠幕,乃至一直被忘記的日出與日落。
其實,地球、日月星辰的運作從未太大改變(以人類史而言),看不見日出、日落、月升,只是現代人的藉口,不必捨近求遠,如果吾人得以在世界之「最」與常民生活間,發掘出曾被我們疏忽、遺忘的「大自然」,相信無處不是「景」實非幻想。
當代人身處被各種資訊、數位媒體、AI……包圍充斥的環境間,常常想尋找能讓自我舒適、可信賴、可撫慰的「祕密桃花源」。但驀然回首,其實它可以是近在咫尺。
本文章反映作者意見,不代表《遠見》立場
(本文作者為中華民國景觀學會榮譽理事長、中華民國建築學會會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