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民國七十七年是熱過頭的一年。
政治熱、股票熱、六合彩也熱。
然而,當千萬雙目光隨著這一波波熱潮驚呼感嘆、血脈賁張時,另有一股真正的「熱」,在眾人不經意間迸發,短短的一年內,把全台灣無情的捲入火舌。
這是登革熱--一種既沒有疫苗可預防,又沒有特效藥可治療的傳染病。
我們的「國恥」?
立法委員溫興春和許張愛簾在向行政院緊急質詢時指出:登革熱疫情已蔓延全省,瀕臨失控邊緣,以目前國民所得六千美元之富,竟然無力整治,實為「國恥」。
回顧一年來登革熱在台灣的發展,確實今有識之士汗顏。
衛生署防疫處長莊徵華用「就像灑了汽油再點火」形容登革熱的一發不可收拾。去年十月,由埃及斑蚊和白線斑蚊叮咬而傳染的登革熱在屏東搶灘成功,一路揮軍北上,先席捲了高雄、嘉義、台南;又在雲林、台中、新竹、台北等地建立橋頭堡;最近在花蓮、宜蘭也攻下了據點。
一場人與蚊的戰爭於焉掀起。
在戰況最慘烈的今年九、十月間,高雄醫學院曾一天湧人近百個登革熱病人,急診室走道上躺滿了打點滴的「傷兵」。鳳山市大東國小平均每班五十個學生中,有一半人曾因登革熱請假二至二星期,老師不得不東挪西湊的補課,為了平衡教學進度大傷腦筋。還有一些上上下下加起來總共不過幾十名員工的小公司,也因為有人三三兩兩告假,營運幾乎停擺。
到目前為止,這場「人蚊大戰」中,顯然蚊子是占了上風。
根據衛生署發布的疫情資料,全國罹患登革熱的人數己破一萬大關,而站在第一線與登革熱徒手搏鬥的地方基層衛生人員認為,實際至少應該有五萬人不幸慘遭蚊吻。 包括高雄市一位女性里長和一位衛生所主任在內,己有三人因登革熱引起的併發症死亡;四名十二歲以下的兒童也觸到殺傷力極強的詭雷--致命率達五0%的出血性登革熱,險些丟了小命。
輸掉五億台幣
蚊子大軍擄走的戰利品,不僅是民眾的生命和健康。根據統計,過去一年來全國直、間接花在宣導、消毒、開會研討上的費用已超過一千萬元。而據報告高雄市第一個登革熱病例的韓明榮醫師粗估,若每個人平均臥病一週,醫藥費大概是一萬元,那麼這場戰爭至少已經輸掉了五億元新台幣。因病無法上班、上學所造成的損失還不包括在內。
此番交手下來,蚊子大軍的浩浩聲勢,已經打垮了民眾的心防。在疫情蔓延最快速的高雄市三民區,更幾乎到了人人聞登革熱而色變的地步。
一家麵店老闆娘愁容滿面的說:「怕!當然怕!你沒看我蚊香一日點到晚?」任職於儀器公司的蘇淑美表示,自從知道孩子班上有人得了登革熱,「我每天擔心的要死,」她憂慮的說。
因為無知
更微妙的是,登革熱竟成了政黨之間勾心鬥角的工具。上個月,高雄市議會連續幾天炮轟行政院不重視南部登革熱疫情,耍求議長帶頭到台北去遊街抗議,一位民進黨籍市議員當場摔茶杯吼叫:「高雄市民死光了都不管,俞國華下台!」也有人憤憤表示下次選舉不投國民黨的票,因為「連幾隻蚊子都對付不了,還能做什麼大事?」
痛定思痛,檢討前幾回合的對陣,一開始是因為沒有人因n革熱死亡,朝野都掉以輕心;等到疫情擴大再想來教育民眾已經是亡羊補牢了。一位預防醫學專家發現,登革熱之所以會迅速蔓延,主要是因為大家對這種流行病的無知。
由高雄市「登革熱防治義工隊」做的一項調查發境,在平均每戶幾乎有一人得病的地區,竟然只有一半的人知道登革熱是由斑蚊叮咬傳染的。一名受訪民眾一口咬定登革熱是「天災」;一位先生才剛痊癒、自己接著病倒的婦女悄悄探問:「是不是前幾天和他「親熱被傳染的?」另一位市議員則緊張兮兮的承認,已經很久不敢在外面上廁所了,因為「登革熱大概和愛滋病差不多」。
高雄市一位高級行政首長甚至在議會中鬧了一個大笑話。他自稱研究登革熱一年餘,比他瞭解蚊子的人大概不太多,接著卻說蚊子的幼蟲是「蝌蚪」,惹出哄堂大笑……。
防疫如防火
不但很多民眾和政府官員搞不清楚真正的敵人是斑蚊,打擊錯了目標;連防疫當局也掌握不住這些斑蚊滋生及群落分布的資料,坐失制敵機先。
台灣光復前,登革熱曾與瘧疾同時流行於台灣,六百萬人口中有五百萬人得到登革熱。當時日本人強制大量噴灑DDT(現已全面禁用),幾乎殺光了所有的蚊子,於是台灣被世界衛生組織宣布為殖疾滅絕地區,登革熱也消聲匿跡。
光復後,人民休養生息,嬰兒潮滾雪地般製造了近兩千萬人口,加上經濟建設的奇蹟,「錢財淹腳目」的台灣人民到東南亞觀光旅遊已不是奢侈的夢想,帶回了登革熱病毒的機會非常大。而原本應隨時監測,隨時撲殺的病媒蚊生態調查,竟然一荒疏便是二十年,使瀕於亡種的邊緣的蚊族得以生聚教訓,近幾年「蚊口」密度早已超過警戒線。
台大醫學院公共衛生研究所教授陳健仁一針見血指出,目前斑蚊已占所有蚊子中的八0%到九0%,「登革熱大流行只是早晚的事!」韓明榮醫師對於錯失防治良機非常惋惜:「「防疫如防火」這句話一點都不錯,星星之火不撲滅,僚原起來就難辦啦!」
為什麼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連最精密快速的戰鬥機都可以用雷達偵測出動向,可是偏偏對壽命不過四星期,一生只知交配、下卵的雙翅昆蟲束手無策呢?一位知情人士指出,關鍵不在於不能,而在於不為。
自登革熱在南部肆虐以來,防疫人手不足、民眾拒絕配合、傳播媒體冷眼旁觀、中央地方各自為政等抱怨此起彼落。高雄市一位衛生官員訴說,為了宣導登革熱早出晚歸,「女兒都快認不得我了!」少數熱心義工親眼見到許多民眾看也不看一眼,就把宣傳單扔在地上,感覺心灰意冷。民生報南部資深醫藥記者林秀美則辯白,報上天天都呼籲民眾小心登革熱,「但不看報紙的大有人在,要看也只看六合彩明牌。」
光說不練
這些抱怨真正的含義是,在人蚊交戰時,喊「衝」喊「殺」的人多,真正動手去撲滅蚊子的人少;甚至根本不曉得該如何讓大家一齊動手來做。
台大陳健仁教授分析,過去一年來的宣導工作中,一直沒有好的行為科學家和社會學家參與,針對民眾關心什麼、不關心什麼、如何喚起關心、如何激發參與等課題深入研究,也沒有諮詢傳播學者,怎樣讓登革熱的情報在資訊爆炸時代中「跳」出來。更重要的是沒有透過法律持續強化民眾的衛生習慣。
半個月前,衛生署長施純仁在向行政院院會報告後由衷領悟,現代人只關心賺錢,不關心公共道德、不關心身體健康,可見「防治登革熱已不單純是流行病學的問題,而是人類心理和行為的問題。」
絕地大反攻的藍本
面對如此錯綜複雜的變數,可以想像未來面對的一定是場艱苦的戰爭,但不一定是場必敗的戰爭。新加坡成功的例子應該是可以做為對斑蚊絕地大反攻的藍本。
新加坡滅蚊成功,在於打了一場漂亮的整體戰;攻擊前充分瞭解病媒蚊生態;撲殺時一鼓作氣直逼巢穴;肅清後認真防護保全。
六0年代,東南亞地區出血性登登熱每年奪走上千條人命,光是一九六六年,新加坡就有二十四個兒童死亡。因此新加坡於那年成立病媒蚊防治中心,一旦發現每十戶人家的範圍內有超過兩隻以上的雌蚊,立即撲殺。同時發動中小學生回去教育父母、親友;責成社區裡的人相互監督。
最重要的是組織衛生稽查隊。全國住戶、公司、工廠都必須接受稽查。無論有意或無意,只要被查到室內、外有滋生病媒蚊的場所,最高可以罰款新幣二千元(約相當於台幣三萬元)或坐牢六個月。
即使如此,新加坡仍然穩紮穩打了十四年,才挫住蚊子大軍的攻勢。那麼台灣呢?環保署顧問、防治登革熱超過過三十年的周欽賢博士搖動雙手說:「誰也不敢擔保,如果大家不一起做,十年、二十年也消滅不了。」
人蚊殊死戰
沙盤演練今後戰況,環保署一位科長私下擺出這樣的局勢:明年春天轉暖之後,台南、嘉義會像今年高雄一樣大流行,台中以北的半壁江山也岌岌不保,「這是全島性的,各地都有分,誰也不能僥倖。」他臉上浮現的是憂心和焦急。
往回看,一年來登革熱的流行,已經為過去幾十年在公共衛生教育及疫情系統上的荒疏、顢頂,做出了總清算,也為此付出了難以彌補的代價。往前看,是否能記取這些教訓,做為今後與蚊子大軍殊死一搏的利器,不僅是對政府智慧的嚴肅考驗,也是對社會觀念的一大挑戰。
何謂登革熱?
登革熱是一種由蚊子(在白天活動的埃及斑蚊及自線斑蚊)叮咬而傳染的急性病毒性熱疾。流行於東南亞、非洲及加勒比海群島。
得到登革熱有什麼症狀?
被叮咬後五~八天為潛伏期,潛伏期過後開始發高燒三~六天,體溫可達39C~40C,全身肌肉、關節劇烈疼痛;皮膚發疹、搔癢;全身淋巴腺腫大;白血球減少到每立方毫米2,000-3,000個(正常數應為8,000左右);味覺異常;胃絞痛等。
何謂出血性登革熱
登革熱病毒分四型,目前台灣共有一、二、四型在流行,若得過其中一型又得到另二型,或只得一型但該型病毒特別兇猛,都會引起出血性登革熱,死亡率為50%。目前台灣已有出血性登車熱,主要侵襲十二歲以下兒童。
如何預防?
至目前為止沒有預防針,最有效的方式是撲滅斑蚊。因斑蚊性喜下卵於不游動的溝水中,室內外人工容器(花瓶、水缸,水槽、冰箱底部水盤、盆栽底下水盤。錫罐、廢輪胎,保麗龍容器,砂鍋、碗等)中之水應至少每週換二次,換水時徹底清洗容器內外。亦可灑少許鹽、油,肥皂粉於容器中,以殺死蚊卵。
將市售含有人工除蟲菊精的噴霧式殺蟲劑,均勻噴於室內並緊閉門窗五分鐘,有殺死成蟲的功效。
儘量避免到疫情嚴重的地區,或儘量穿長袖衣服、長褲及塗防蟲藥劑,以防止蚊蟲叮咬。
家中如有人罹患登革熱,發病後六天內應避免去上學或上班,並且在掛有蚊帳的床上休息,以免被斑蚊叮咬,將病毒散播給他人。
(資料來源:台灣省防治登革熱工作手冊,周欽賢著「台灣登革熱防治建議書」)
施純仁:憂慮,真的很憂慮
問:南部登革熱已流行了一年多,且有向中、北部蔓延的趨勢,你怎麼看這件事?
答:憂慮,真的很憂慮。從現在開始,我們必須有心理準備,會有人因登革熟而死。特別是十二歲以下的兒童,會有很高的死亡率。
從七十六年十二月起,所有防疫單位都總動員,到地方上去宣導、消毒,但地方民眾不配合,政府首長也不瞭解,效果一直不很理想。
登革熱沒有辦法用檢疫來預防,因為一個人被病媒蚊叮了之後,潛伏期五至八天,除了發病前一天到發病後六天之間,身上的病毒是查不出來的。除非斷絕和非洲、東南亞之闆的旅遊貿易,否則登革熱仍然會進來。
唯一的方法是滅蚊,我發起了一個「週日滅斑蚊運動」,希望大家一起來配合。
問:目前南部很多人對登革熱的認知還是很缺乏,是不是宣導上出了什麼問題?
答:我們一年來利用各種管道再三重複宣導,可是很多人還是聽不進去。
我們的社會現在只重視金錢,不重視衛生,不重視道德。俗話說:「自掃門前雪」,現在是連自己門內的事都不肯動手。今天防治登革熱,事實上已經不完全是流行病學那麼簡單的問題,而是面對整個人類心理和行為的問題。
問:目前已有致命率達五0%的出血性登革熱出現,政府有沒有什麼緊急措施?答:我在行政院院會申報告之後,院長表示如果在防疫人力、經費上有困難,他可以動用第二預備金來支援。
問:根據衛生署發布的消息,病例已有一萬多個,而有人估計實際應有六至十倍於此的人得了登革熱,這個估計正不正確?
答:確實數字很難講,大擬只能說至少是好幾倍。
問:這是不是反映出我們的疫情報告系統出了問題?
答:疫情報告限於人力,無法做得非常徹底,只能大致知道。通常除了法定傳染病,疫情很難掌握,在世界各地都一樣,並非只有台灣如此。
問:登革熱在南部肆虐一年多,難以有效控制,如果將來有更嚴重的流行病進來,我們的防疫系統足不足以應付?
答:這要看病媒是什麼,假如是人傳給人的疾病,例如霍亂等法定傳染病,比較容易控制,一經發現可以馬上把病人隔離起來,不會造成大流行。
登革熱一方面是病媒蚊不容易控制,一方面是一開始的時侯沒有人死亡,容易被人忽略,所以防治比較困難。
問:可否預測一下七十八年登革熱發展的情況?
答:北部天氣已經轉冷了,七十七年大概不會蔓延得太厲害。但今天院會(編按:十一月十七日的行政院院會)開完了之後,我特別提醒吳伯雄市長,台北人現在就要養成清理環境的習債,並且持之以桓。如果不從現在開始做的話,七十八年天氣暖和了,大流行的狀況會在各地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