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漢朝司馬遷要把《史記》「藏諸名山,傳之其人」;時至今日,如果你想把自己心血的結晶留給行家鑑賞,千萬不能藏到山裡,你必須盡力在水準高的期刊上發表,然後祈禱有一大堆人來引用。
如何挑出重要的期刊,幫助人從中尋求有用的資訊,正是1950年代美國自稱「文獻顧問」的加菲爾德(Eugene Garfield)想要解決的問題。他於1955年提出了「影響指標」的概念,這麼一個乍看無害的數字,從協助篩選期刊開始,逐漸演化為評鑑成就的依據。早先只是科學傳統較弱的國家,熱烈擁抱這件似乎能帶來公正、客觀評價的法器。現在形勢回轉過來,連英、美的科學界也愈來愈難躲避這股潮流,甚至已有人喊出:「學界被這些指標綁架了!」
加菲爾德曾說:「從未料到人們會把評選期刊的工具,用來分配研究經費。」其實何止如此,目前太多大學與研究機構,把發表論文所在期刊的「影響指標」,納入升等、續聘、獎賞的考慮要項。怪不得加菲爾德要把自己當年得意的發明與核能相比,雖然都是可以推動社會進步的力量,誤用的後果也都會造成災難。
「影響指標」到底是如何計算出來的呢?以今年6月最新公布的2004年指標來說,把某期刊A在2002年與2003年刊登的原創與綜論性論文總數當做分母,而把在2004年裡約七千五百種期刊引用A那兩年論文的次數當做分子,兩者相除就得出A的「影響指標」。
「影響指標」是否真實而且恰當地反映了論文的影響,又是否能把期刊的評價轉來評比人員的優劣,都有人提出各式各樣的質疑。我卻有兩點另外的觀察。
一、「影響指標」其實只是兩年期內論文的平均引用率,然而一旦冠上「影響」二字,就好像魔力大增。讓人不得不佩服加菲爾德行銷的妙招:只要名字響亮並且令人容易產生聯想,顧客往往就顧不得真實的內容了。正如茶水加上「油切」二字,便使想瘦身的女士趨之若鶩。如果遵循嚴謹科學家的規範,老老實實命名為「平均引用率」,你想它的影響力會這麼容易擴張嗎?這真是修辭影響科學的妙例。
二、「影響指標」從文獻工具轉化到評鑑工具的歷程裡,剛開始科學家也發揮過推波助瀾的力量。但是後來行政與管理階層發現,以往評鑑工作只能訴求科學社群的傳統與權威來導航,而現在「影響指標」卻給了他們能牽著科學家鼻子走的鎖鍊。這種轉化的歷程,應該是「科學社會學」的極佳研究題材。
數目字只有一種完全排序的方式,學術與人生的價值卻無法用單一的標尺量度。硬要用排序的數字來表示價值,已經成為新世紀裡發生巨大影響的迷思與魔咒;科學家能心甘情願俯首就擒嗎?
(作者為中央研究院數學研究所研究員;本專欄由周成功、牟中原、李國偉共同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