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產國家驟然解放的痛苦
共產世界向來宣稱對於像通貨膨脹、失業、罷工、毒品之類的「資本主義瘟疫」免疫,因此認定共產主義優於資本主義。其實,即使在「開放」之前,這套「免疫系統」也從未像他們所宣傳的那麼健全。現在更是顯而易見地正在崩潰。
戈巴契夫、鄧小平以及其他共產國家領袖目前面臨一大危機:他們所統治的國家接收了一切資本主義之弊,卻只霑及少許資本主義之利。
過去,官方一向宣稱,實施計畫經濟的國家根本沒有通貨膨脹這回事,那是資本主義國家專有的惡疾。如今,屬於經濟合作暨開發組織(OECD)的資本主義國家,每年平均通貨膨脹率不到四%,而實施共產主義的匈牙利,通貨膨脹率高達一八%、中共一九%、波蘭六0%、南斯拉夫更高達一九0%;而且這些國家的家庭主婦明白上述只是官方數字,實情要更嚴重。
共產國家陷入泥悼
在絕大多數共產國家,罷工仍屬非法,克里姆林宮第二號人物李加契夫認為,共產主義本來就是以工人為主體的制度,因此,「他們罷工造自己的反,簡直荒謬絕倫」,不管荒謬與否,罷工漸漸成為共產國家一個既有的事實。光在南斯拉夫一地,去年就發生了一千七百起罷工事件。
按照列寧的說法,資本主義注定會陷入泥悼,遲滯不前;而共產主義勢將從旁呼嘯而過,在這場經濟競賽中遙遙領先。實際情況剛好相反:共產國家陷入泥悼,資本主義國家則不斷前衝。即使是局部轉向自由市場的中國大陸,也不免步履蹣跚。
大多數資本主義國家仍然為失業所苦,但共產國家也開始染上此一病症;而且在西歐國家失業率下跌之際,東歐國家失業率卻節節攀升。長久以來,共產國家根本否認有失業問題,但現在已經嚴重到無法掩飾的地步。南斯拉夫失業率高達一五%,是OECD國家平均數的兩倍。
除了經濟問題外,其他陸續出現的病徵,更可能令躺在陵墓內的列寧睡不安穩,當年社會主義聲稱他們是「四海一家」,並批評資本主義者有狹隘的國家觀念。
這種說法在今天聽起來簡直荒謬。因為實施資本主義的半壁歐洲正努力進行統合,而共產主義的半壁卻見:亞美尼亞對抗亞塞拜然、波羅的海三小國向蘇聯示威、匈牙利反對羅馬尼亞、塞爾維亞與阿爾巴尼亞衝突。談到黑社會,蘇聯有它自己的「黑手黨」;至於毒品,蘇聯也坦承青少年吸毒者日增。
改革愈多,麻煩愈大
這些麻煩有固定模式嗎?有的。「改革愈多,麻煩愈大」,這是改革派歸納而得的經驗法則。通貨膨脹和罷工最嚴重的,正是那些偏離正統共產主義思想最遠的國家,如南斯拉夫、波蘭、匈牙利、中共等,現在蘇聯也加入了。
各地幸災樂禍的保守分子說:「啊哈!看看你們的餿主義搞成這一團糟。」改革派則反擊:「哼,你們這些虛偽的傢伙。混亂那是我們造成的?你們才是罪魁禍首。我們只是不再掩飾問題罷了。」
這些改革派如果夠誠實,便應承認他們的政策的確使問題更糟。老式的共產主義儘管殘忍而缺乏效率,至少鎮壓住經濟力與社會力。如今放鬆控制,這些力量爆發,「資本主義惡魔」正好趁機作亂。
共產主義改革派除非能很快提出對付資本主義弊害的辦法,否則必將面臨失敗。
鄧小平實施開放市場,固然造就了不少富人,新生的受害者卻遠多過受益者;保守派正磨刀霍霍向著改革計畫的負責人趙紫陽。
戈巴契夫還未能帶給蘇聯人更多財富,卻已經帶給他們較自由的公開辯論。好發議論者固然樂不可支,一般老百姓卻更加沮喪,因為實施「開放」反而不時提醒他們身陷困境。李加契夫同志正在這一片愁雲慘霧中等待竄起。
亟需百分之百的競爭
一個數十年來實施獨裁制度的國家驟然解放之後,必定備嘗痛苦。至今尚無一個共產國家知道如何療傷止痛,資本主義國家倒有些成功的例子。
西班牙結束佛朗哥專制以來,恰恰經歷了目前共產主義改革派所擔憂的「瘟疫」;失業(目前仍高達二0%)、通貨膨脹、罷工、毒品泛濫、巴斯噶民族主義,甚至還發生專制復辟政變,但西班牙堅持全面開放市場與施行民主政治,終於成為一顆滿懷白信的新星。
由此可見,如能在政治與經濟方面都開放純度百分之百的競爭,便可消滅那些致命的「資本主義瘟疫」。
然而,這些共產主義改革分子,既要堅守馬克思對市場制度的懷疑,也不願拋棄列寧的一黨專政神話,他們打算開放的競爭連百分之五十都不到,這是不夠的。
自由,應當一躍而至。像蝸牛般緩緩爬行,永遠也到不了。
菲共得財失民心
菲律賓的共產黨員相當富有--至少與其他國家的共產黨員比較起來是如此。菲律賓的個人年平均所得是五百美元,而「新人民軍」成員的平均收入卻兩倍於此。
由菲律賓軍方最近突襲共黨巢穴所查獲的檔案,暴露出叛軍的富裕程度令人咋舌。資料顯示,去年菲律賓左派組織募得的資金超過一千五百萬美元,其中多半來自西歐的教會團體,不過這些團體恐怕並不知道,他們的捐款最後竟流入新人民軍的金庫!
菲律賓共產黨創始人西森,是一位善於募集資金的人。他在馬可仕當權期間,曾在鐵窗裡度過十個寒暑。一九八六年獲釋之後,便在歐洲巡迴演講籌募資金;他甚至說服了許多在英國和香港工作的菲籍女傭,為共產黨的「革命大業」慷慨解囊。 共黨叛軍去年也向一些在呂宋島北部和民答那峨島森林中經營伐木業的商人,勒索了八百萬美元。拒絕「繳稅」給共黨的商人會遭到襲擊;不但器材設備受損,連工人也會遭到綁架或殺害。
投入叛軍有利可圖
這些儲存在電腦磁碟片上的叛軍檔案,說明了何以共產主義在菲律賓這個民主國家仍然有其吸引力;原因很簡單,投入叛軍,有利可圖。雖然菲國經濟正逐漸復甦,但絕大多數菲律賓人仍然身陷窮困中。因此,唾手可得的鈔票和刺激的綠林生涯,就誘使一批批平均年齡才十六歲的青少年投入新人民軍。
不過,共產黨員並非事事順遂。檔案中也透露出許多新人民軍的頭頭遭到整肅或降級。更麻煩的是,儘管待遇優厚,新成員的增加率卻顯著下跌。--一九八五年人員增加率為五七%(那是馬可仕執政的最後一年),去年降至三%;游擊隊還面臨槍枝嚴重短缺的困境--兩萬多名戰士只擁有七千餘支槍。
這些數字對那些相信共產黨正在這場歷時二十多年的游擊戰中落敗的人頗有鼓舞作用。國防部長羅慕斯說,今年上半年,共黨控制或有影響力的地區已從二0%降至一八%。
有錢人惹人厭
雖然在這段期間,無論政府軍、叛軍或平民的死傷均頗為慘重,但他認為這是因為政府軍改採新的「積極性戰略」之故--這段期間內由政府軍發動的戰鬥是共軍發動的兩倍。
根據民意調查,在馬可仕時代聲望陷入谷底的政府軍,目前受歡迎的程度有穩定上升之勢;而新人民軍卻越來越不受歡迎,他們在馬尼拉的支持者只剩五%,在全國也只有七%,可見有錢人總是不討人喜歡的。
愛沙尼亞帶頭衝
蘇聯沿波羅的海一帶,今夏驚濤拍岸。只占總人口三%不到的三個濱海小共和國 --立陶宛、拉脫維亞和愛沙尼亞,在戈巴契夫的改革運動中,成為英勇無比的開路先鋒。
先是地方共黨當局,破天荒核准了一系列以譴責一九三九年希特勒與史達林所訂協約為主題的集會(此項協約使三國淪為蘇聯附庸)。然後在九月十一日,居民總數不過一百五十萬的愛沙尼亞,竟有二十萬人聚於首府塔林市郊,以唱歌和演講的形式,慶祝終於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治理自己的國家。
應用「成本會計」治國
迄今為止,愛沙尼亞只是莫斯科決策階層熟悉的夏日遊憩勝地。不久的將來,卻會有一批批來自其他共和國的官員慕名而至--但他們想看的決不止於風景。明年底以前,愛沙尼亞將成為蘇聯的加盟共和國中,首先應用「成本會計」原理治國的國家。這套原理名稱雖平淡無奇,一旦實施,卻可能使蘇聯的統治方式徹底改變。
目前推動愛沙尼亞各項實驗的核心人物,是新任黨魁瓦利亞斯。九月初,他向「愛沙尼亞中央委員會」提出了改革的構想,結果使他在兩天之後的街頭大集合中,博得民眾熱烈喝采。這些改革包括:一九九0年以前,使愛沙尼亞取得「經濟自主權」;使愛沙尼亞語成為共和國境內的官方語言;規定愛沙尼亞公民資格,以限制俄羅斯人遷入。
「人民陣線」舉足輕重
甫於六月中旬走馬上任的瓦利亞斯,迫於種族情緒高漲,而不得不加快改革的腳步。愛沙尼亞種族情緒最近突然滋長,是與一個以支持「重整」運動為名目的「人民陣線」有關。雖然「真理報」抨擊這個組織受「野心煽動家」操縱,共產黨員以個人身分加入卻不受禁止。四月才成立的「人民陣線」成長快速,目前成員已逾五萬。
戈巴契夫未致力防杜種族情緒在波羅的海沿岸擴散,無疑是寄望將其轉化為支持「重整」的力量。為了打破莫斯科官僚體系對經濟改革的束縛,他還提議透過修憲程序,將更多目前由中央把持的權力,移轉給十五個共和國。愛沙尼亞似乎是第一個實驗品。
愛沙尼亞的實驗細節迄未可知。不過,如果特別把「經濟獨立」之類的名詞標明出來,顯見這方面障礙尤多。八月中,「人民陣線」印發了一份與瓦利亞斯所宣布的構想頗為相似的改革計畫,主要內容便是:呼籲愛沙尼亞「在蘇聯體制內」推行「真正的政治、經濟與文化獨立」。這份資料雖然給予共產黨若干口惠,卻明顯表達了接管地方事務的強烈意願。
急著開步前進
愛沙尼亞人自認比俄羅斯人勤勞而且具有商業眼光,自然也比俄羅斯人善於創造財富。他們相信正因如此,所以在戈巴契夫上台後,他們便能迅速汲取私人企業制度的利益,而在眾多共和國中脫穎而出。
早在一年多前,愛沙尼亞一些經濟學者即主張成立經濟特別區;擁有自己的貨幣,也有權直接和外國進行貿易。這項「經濟自主」的構想,當時卻被斥為無稽而遭禁絕。如今,莫斯科當局也開始考慮設立經濟特別區,只不過規模與目前愛沙尼亞所計畫實施的還有一段距離。
愛沙尼亞人對於經濟上長久受制於莫斯科,早已忍無可忍。因此,當去年莫斯科打算在當地大舉開採磷灰石礦,由於可能污染水源,且將引進大批俄羅斯勞工,愛沙尼亞人終於上街抗議。
事實上,愛沙尼亞經濟改革的可能後果之一,便是可以排拒莫斯科當局最感興趣的重工業計畫,改以高科技工業取代。而且,由於一些不具競爭力的老舊工廠漸遭淘汰,更可向原先在這些工廠工作的大批俄羅斯人揮手道別。
愛沙尼亞人急著開步前進,戈巴契夫似乎也準備放行。這真是個大賭注。蘇聯其他加盟共和國一定也會想跟進。問題是,他們一旦嚐到半自主的滋味後,能夠甘於現狀多久?恐怕很快就會提出全面自主的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