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年除夕前一天,全省字號最老的桃園客運,在年節氣氛中,卻為了八十多年來首次遭遇的罷工事件傷腦筋。董事們開會後,拒絕工會的要求,他們認為這次罷工不會成氣候,頂多只有三、四十輛車子罷駛(「桃客」共有四百多輛車)。
第二天,市井一片忙碌、只有桃客車站出奇冷清,沒有一輛車子發動上路。
「我也有點意外,沒想到會這麼團結,」桃園客運產業工會常務理事首茂興回想起來,他跟拒絕談判的董事一樣驚訝。
罷工成果豐碩
成果是豐碩的,加班費從每小時的二十元提高到一百一十元,一個月休假五天,比過去多三天。
解嚴後第一宗有組織、全面的罷工事件,就由曾茂興和他的同事一手策畫而成,僵持四天半後,態度原本強硬的資方,還是讓步了。
跟過去的「增產報國」、「光復大陸」一樣,「多元化社會」、「民間力量抬頭」、「誰怕誰」成了時代的口頭禪、沒有人再質疑的價值觀。
在新潮流的衝擊下,出現一群領頭人,他們也許不如華勒沙、西蒙波娃、馬丁路德、金恩,那樣有魅力、有理論,甚至具有宗教式熱忱;他們只是半知半覺被浪潮沖到第一線,像曾茂興。
「我們看大家都出來抗議,又解嚴了,覺得可以試一試,」曾茂興沒有想到這一試,掀開工運歷程中一波波延綿不斷的高潮。
龍年前半年,罷工聲此起彼落,尤其是客運業的罷工聲勢,把工運帶到高潮。從宜蘭、彰化到高雄,全省三十三家客運,幾乎有五分之一鬧罷工,連省營的台鐵、台汽也加入行列。
在連串熱鬧的新聞報導中,曾茂興不是個焦點人物;但在幕後,他卻在這些工運中扮演吃重的角色,成為各客運工會諮詢的顧問。
「大概是因為我沒有一次搞砸過,而且每次都要翻新手法,」他解釋自己受歡迎的理由。
堅持「政治不能介入」
三月,宜蘭客運突然宣布罷工,但太過倉促,不符罷工規定的程序。曾茂興教他們用討債名義停駛,免得違法(全省所有客運公司均未依勞基法發給司機加班費,共積欠所有司機三十餘億台幣)。
到了最近勞資纏鬥月餘的苗栗客運罷工,曾茂興指出,要不是事先有周密佈署,每一個行動都列入紀錄,通知有關單位,而拒絕不允許武力衝突(即使是到勞委會抗議時),事件也不會在「無人被抓進去」的情況下結束。
兩、三張辦公桌,一組矮茶几,沿著牆壁放了好幾把椅子,白色牆上沒有一點裝飾,去年十一月才成立的桃園客運產業工會的辦公室,簡單的可以。小小的空間,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四分五裂,分割得小小的工運組織。
在消費者、婦女、農人等弱勢團體之中,就屬工人的政治性最高,鑑於西方經驗,它也是唯一能發展成大政黨的政治實力團體,難免引起各黨派的關注。
毫無疑問,執政黨仍以生產事業黨部與全國總工會的系統,掌握住最大的勞工資源。但三年前,民進黨名不見經傳的徐美英、王聰松,打敗國民黨對手,分別當選工人團體的國大、立委之後,國民黨已警覺到基層實力的鬆動。但反觀國民黨之外,卻仍未見一股足以一呼萬諾的主流。
該有什麼政治主張?應不應該與政黨結合?手段要溫和還是激烈?這幾個問題把工黨打散、分裂,也使得一些自主性工會無法團結一致。
有三個孩子的曾茂興沒有什麼高深的理論底子,唸台北工專的時候,跟教官吵了一架,還沒唸完就被退學。但對於政治與工運的關係,他卻看得很清楚,堅持「政治絕不能介入」的原則。他更自豪的是,一連串的工運都沒有一次武力衝突,那是他費盡唇舌跟各方溝通的結果。
希望爭取勞資平等
「我不需要政客支持,」曾茂興認為那些靠勞工力量踏入政壇的人,不論他們屬於什麼黨,上了台,「沒有一個人真正為勞工講話,都只是為自己」。所以,在桃園客運的產業工會幹部裡,同時有國民黨、民進黨員,也不致影響他向任何黨派靠攏。
他的理由很簡單,政治一介入,事情愈複雜,愈不能真正替勞工爭取福利。
衡諸這些想法,曾茂興自認是個溫和派。他說,工運最後仍要與政治結合,影響決策;但目前最要做的是,提升勞工關心的層次,從個人利益(加班費、年終獎金),提升到勞資平等的觀念上。「這要一步步來,」曾茂興的口氣聽起來,是準備長期投入的樣子。
「當初是被兒子陷害的,」曾茂興為了大兒子一句「當仁不讓」,出面組工會、搞罷工,如今欲罷不能。他太太的公司想組工會,同事知道她先生就是曾茂興時,慫恿她出面,其實是想「拋磚引玉」。
「人在江湖啊,」介入工運近一年,曾茂興已經有了身不由己的感覺。畢竟,站在時代浪潮上的人,什麼時候可以走下來,並不是他自己可以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