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當中國已強大至此,再也不能迴避對於人類文明及歷史歸趨的承當,這已是責無旁貸,甚至是捨我其誰。那麼當前我們要面對的是,在人類文明及世界歷史中,有沒有「中國方案」?
中共20大登場。建立自我,面對世界,中共必須拿出一套「中國方案」。
普亭是習近平的鏡子,俄羅斯是中國的鏡子。這場俄烏戰爭,使中國從平視世界不得不轉身面對自己。這是省思「中國方案」的嚴肅時刻。
1989年,法蘭西斯・福山發表「歷史終結論」稱,西方的自由民主是人類社會演化的終點,是人類政府的最終形式。如果福山當年有更佳的文采,他或許會說:「這是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也是歷史自信。」
福山的終結論發表後,發生了柏林圍牆倒塌及「蘇東波」,立竿見影取得了歷史的驗證。這彷彿是「歷史達爾文主義」。
但是,2001年的911事件重擊了終結論,2008年的金融海嘯更暴露了民主體制與資本主義在道德上的弱點及實踐上的缺陷,至川普標榜「美國第一」,則已完全無法掩飾美國「不再那麼偉大」,而美國代表了民主自由體制。
當世界工廠成了世界金主
與此相對的是,在1989年(終結論發表當年)發生天安門事件的中國,自92年鄧小平南巡全力推進改革開放,在2008年金融海嘯時反而成為全球治理的支撐因素,至2010年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並由世界工廠變成世界市場,又變成世界金主。
2012年提出了「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到2016年添了「文化自信」,在2022年再加上一句「歷史自信」。
中共近兩年的口號是:東升西降、平視世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及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
尤其令人玩味的是,中共開始直面內外的民主挑戰,高調主張「中國式的民主」,指西方「只有選舉」的民主是假民主,而稱中國的「全過程民主」才是真民主。更說:「中國是全世界最大的民主國家。」
拜登政府說:「中國是美國唯一的系統性(systemic)敵手和競爭者。」這是在歷史終結論發表33年後,美國對世局的評論。
歷史顯然並未終結,且好像正從福山的判斷中逆向翻轉。美國的民主自由體制,使此時的美國徹底撕裂,許多觀察者認為距內戰僅在咫尺。相對而言,中共因取消國家主席任期限制,習近平在20大將進入第三個任期,似乎處處皆顯現其「制度優勢」。
歷史的走勢似乎已從福山終結論翻轉。至少在表象上呈現出美國自由民主體制的耗弱及中國專政體制的崛起。回應福山「歷史終結論」的是中共的「五個自信」,而以「歷史自信」歸結。
那麼,借用福山的語法,難道中國式的專政體制將超趕並勝過美國所代表的自由民主體制,而成為人類「歷史」的新「終結」?這未必是杞人憂天。因為,20世紀蘇聯式的專政體制,軍事強大,卻在經濟、社會上的治理失敗。
但至21世紀的中國式專政,表現最突出的卻是治理效率,在軍事、經濟、科技、基礎建設各方面「系統性」的表現均甚優異,甚至連二次分配的能力(扶貧脫貧)也令人刮目相看。
相對而言,美國曾自詡為民主自由體制的典範,卻從20世紀的自信、富足,至如今21世紀卻落入社會撕裂、治理失敗的境地。
民調顯示,許多美國人認為,美國最大的危機就在自由民主體制已撐持不住。再就全球視角看,20世紀「防止核子武器擴散」的口號,如今卻變成「防止華為5G擴散」;當年主張「打開鐵幕」,現在卻說「抵拒一帶一路擴張」。
文明新課題:失能的民主vs.有效的專政
歷史正在翻轉。世紀之變,主要的變化是:自由民主體制將國家治理交給撕裂的社會,而專政體制將國家治理交給「集中力量辦大事」的政權。
更大的變化是,專政的「舉國體制」在經濟、科技及社會治理上皆有表現,自由民主卻相對出現失能失效。
失能的民主vs.有效的專政,是人類文明正在面對的新課題。(當然,不能過度延伸這個論述,本文主要指美中的對照而言。)
那麼,難道歷史將就此翻轉,專政將「終結」民主嗎?當然也未必。因為,歷史雖有曲流、亂流、逆流。然而,自由是人性的本質,民主是文明的方向;專政畢竟違逆人性的本質與文明的方向。
本文認為,民主政體與專政體制經過這幾年來的大碰撞,尚未判定勝負,而應是相互比較、相互學習,進而各自演化出一種「道德與治理」更能兼容並蓄的新方案,甚至可能相互趨同為一種較佳治理體制的共同方案。
1990年代的蘇東波已證實蘇聯式專政不是歷史的歸趨,而2016年以後的川普風潮也證明了美式失能的自由民主體制也是文明的悲劇。世人得到的答案是:兩者都有缺陷,都不是文明的終極追求,人類必須找到一個超越二者的新方案。顯然,這已是現今的一種普世覺悟。
新方案的主題是:維持道德高度,落實治理能力。因為,專政的道德高度不夠,民主的治理能力不足。
在世界歷史上,中國及中共能扮演什麼角色?
本文關切的主題是:在人類文明的導向上,在世界歷史的歸趨上,中國及中共能夠扮演什麼角色?
如果中共仍在文革狀態,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中國可能只是「西朝鮮」。但今日的中國已被美國稱為「唯一的系統性敵手與競爭者」,這說明中國的地位已超過了「舉足輕重」四字。因此,若問中共或中國對人類文明及世界歷史有什麼抱負,這是理所當然,甚至也應是中共及中國的自期。
以前中共常說,中國的治理模式只是用於中國的「特殊國情」,且否認有普世企圖,這是韜光養晦,也是自知之明。
但是,當中國已強大至此,也就再也不能迴避對於人類文明及歷史歸趨的承當,這已是責無旁貸,甚至是捨我其誰。亦即,在人類文明及世界歷史中,有沒有「中國方案」?
其實,今日中國已部分掙脫馬列原教旨的捆綁,尤其在經濟轉型層面;且中國文化的積澱,使中國社會不致如美國那般個人主義及縱情任性。政府的真誠改革開放加上文化底蘊的善良,中共應當可以引領人民有序共創一個「治理與道德」兼具的「中國方案」。
但是,中國方案倘是劫奪了改革開放的全民心血,竟回過頭去標榜「馬列主義基本原理」,那非但不可能「和平崛起」,也不可能「偉大」及「復興」,而恐將糟蹋了一個好好的中國,汙辱了一個好好的中國。
建立自我,面對世界。中國方案必須能夠匹配中國的自尊與與世界的期待。中國方案,必須嚴肅省思。
本文章反映作者意見,不代表《遠見》立場
(作者為聯合報副董事長;原載於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