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陸家嘴一棟棟摩天金融大樓旱地拔蔥式崛起,人民銀行、船舶大樓、上海證交所……,變成另一種觀光地標。來自全世界知名、不知名的銀行、證券、保險公司,在此大搶辦公室;上海更成了全世界金融人躍躍欲試的大舞台。
到上海、到金融陸家嘴,是當今金融職場的一種時髦,能站上這個舞台,似乎象徵著這個世紀的未來。
陸家嘴金融區已匯集一百二十三家中外金融機構和一百二十一家跨國公司的地區金融總部。台灣的金融人大舉前進上海,在人力網的求職欄上,清晰可見。但是在這個大舞台上,「我的未來」真的有機會嗎?
鍾永苓,原來是台灣花旗銀行金融部的經理,在台灣,曾經捧著人人稱羡的「金飯碗」。去年下半年,隨任職建築師事務所的夫婿轉赴上海發展,鍾永苓陷入「跟著走,還是留」的兩難。因為上海公司需要的主管是高階主管,除非她先辭職,重新在大陸應聘。
辭職後的鍾永苓,到了上海花旗,雖然仍擔任運作部的經理,但是薪水減了一成,如果再加上大陸必須付20%的稅,月薪減少新台幣1萬多元。
「來這邊後,我不敢計較太多,」鍾永苓透露她上海花旗的行員同事,月薪只有6000元人民幣,約新台幣2萬4000元,根本不敢輕易從事20、30元人民幣以上的消費。現在的鍾永苓,幾乎不敢來新天地,最常就是和同事一塊去吃10元的員工餐廳。
即使每個人像鍾永苓一樣,願意在台灣辭職後再到上海,真的就一定有工作機會嗎?萬寶華企業諮詢上海公司總經理吳若萱搖著頭說,「真的沒有什麼機會。」
外商的棋子
最早進入上海市場的台資銀行——華一銀行的一百一十名員工中,台籍幹部只有九人;屬一屬二的外商大型保險公司——太平洋安泰人壽,總共有八千兩百名員工,台籍幹部也只有六個人,連千分之一都不到。
十里洋場代表著機會,機會則蘊涵著現實。在上海的金融圈裡,私下的話題不外是「誰又來了,誰又回去了」。尤其是去年,被視為「大陸保險教父」的美國友邦保險(AIA)中國區總監徐正廣,立下十年戰功,卻提前退休,返回台灣,轉戰南山人壽擔任顧問。這個代表「工作在上海」的精神指標一夕消失,令許多人驚訝不已。
某外商證券公司駐上海代表,在古北新區大手筆置屋、安排小孩進入當地學校就讀,正準備在上海安家落戶,但總公司卻以一紙命令就將他調回台灣,「我完全措手不及,」他說。
「台灣人永遠只是外商的一顆棋子,」從外商荷銀證券轉到華一銀行虹橋支行擔任行長的吳中柱指出。
1998年到上海的吳中柱表示,他的前輩走的走、換工作的換工作,有的開始自己做生意、做諮詢,來來去去,「台灣金融人在這裡,除非有特殊機緣,否則想把這裡的工作當成永久的事業,就需要憑運氣,」他說。
在國際大廈,太平洋安泰人壽總經理張全福的辦公室內,透過玻璃窗,可以一眼望盡陸家嘴的繁榮,但是提到金融人在上海的工作機會,「有能力不代表有舞台,有條件不等於有機會,」張全福指出。上海已成為國際高階金融人員競爭的舞台,站在這裡的人,沒有三兩三,很難坐穩寶座。
太平洋安泰來上海歷時四年半,去年的總保費已經衝到4億5000萬元人民幣,單年的新保費契約達3億4000萬元,業績扶搖直上。目前上海太平洋安泰已經是八千兩百人的超級大兵團,僅次於大陸本土的保險公司平安人壽。不過問起統帥張全福,台灣人究竟有沒有位子?「老實講,我們策略上不希望,」張全福清楚地說。
張全福認為,台灣的保險業務來大陸,是跟大陸人搶市場,不是幫大陸人開發市場,會把整個公司文化攪亂。
安泰有一個特別的習慣,送給地區總經理一張古董椅寶座。在激勵背後,可反推看出在外商棋盤上,只有第一名才能坐上寶座。但誰能永遠第一?尤其在大陸金融人才崛起之後。
台資的斥候
黃浦江上的汽笛聲劃破天際。3月7日,香格里拉飯店裡正舉行一場盛宴。台灣第一大民營銀行——第一銀行上海代表處正式開幕,宴請五百名賓客。上海市副市長馮國勤、人民銀行上海分行副行長徐風,甚至遠從張家港來的官員均親臨此盛會。
事實上,除了第一銀行外,台灣已有五家銀行陸續就位。還有兩家銀行將進駐。世華銀行及土地銀行選擇入駐上海浦東陸家嘴金融街;彰化銀行及中國國際商銀則選擇台商聚集的昆山及蘇州著陸設點;華南商業銀行及合作金庫、中國信託則分別前往深圳及北京。
台商在大陸投資的第二波熱潮——金融登陸儼然成型。證券及保險業的登陸更早在銀行之前。1997年威京小沈旗下的京華山一證券從香港率先到上海設辦事處。之後,台灣十一家券商也陸續紛紛繞道香港或英屬維京群島,進入大陸市場。
不過台資金融人的一頭熱和大陸金融市場自由化的腳步比起來,冷暖分明。建華證券上海代表處首席代表胡世杰形容自己現在的角色是「等待機會的斥候」。
斥候的角色,暗兵不動,察言觀色。在大陸,證券金融的開放,「被視為是從心靈深處爆發的革命,」前中國證監會副主席高希慶說,謹慎程度可見一斑。
儘管大陸已有五萬多家台商,但實際上,受限於法令以及代表處不能營業的限制,這些金融人並沒有太大的空間讓他們施展拳腳。「我們現在就是呼吸、活著,告訴老闆『不做什麼』比『要做什麼』更重要,」胡世杰冷靜地說。
胡世杰今年即將從上海著名的學府中歐管理學院畢業,他表示,在大陸培養人脈,是金融人必要的自我投資。胡世杰的同學中,個個大有來頭。大陸有句順口溜,真正的朋友是「同過窗、扛過槍、分過贓,嫖過娼」,因為信任基礎是不一樣的。
不過,山不轉路轉,從另外管道進入的台資銀行,最近反而有比較大的動作。
如承繼歷史淵源的三家滬、港、台「上海銀行」共同聯手;台灣最大的鞋業「寶成蔡家」與大陸浦東發展銀行共同投資華一銀行;寧波的協和銀行等。
華一銀行常務副董事長兼執行長江天錫表示,華一成立五年半,第一年開始營業就賺錢,去年稅後盈餘達人民幣700萬元,比前年成長三倍,今年還要再翻三番。華一銀行信用審查部總經理岳作順說,「大陸金融市場雖不成熟,但先進來就有機會。」去年開始,華一銀行可以承做三資企業的人民幣業務,今年4月,位於上海古北新區的虹橋支行也將開幕。
不過即使像華一銀行這樣的台資銀行,也只擁有區區九位台灣籍幹部,「未來不但銀行股份我希望本地化,人員也一定要更本地化,」江天錫說。
過河的卒子
可憐的金融人,雖然是外商的棋子、台資金融機構的斥候,但進入世界貿易組織(WTO)後,急於與國際接軌的大陸國企金融機構,反將台灣人才視為上賓。
大陸第二大本土保險公司平安人壽,曾以驚人的「龍騰計畫」震驚台灣業界,平安保險計畫在台招募四百名台灣經理人,其中數十名已安置在平安保險內地分公司拓展業務。
一個人力顧問也透露,某家大陸國企銀行,就鎖定要從台灣一次挖角兩百名專業人士,但條件是兩百名必須是同一家銀行一起移植,以免造成文化混淆,但此案至今沒下文。
天下豈有白吃的午餐,既被禮遇為上賓,一定也要付出相對代價。目前這些國企金融機構的聘雇合約多採「落日條款」,明確寫著期限是三年或五年,時間一到,自謀生路。
張全福以保險經理人為例,高薪約聘來的業務主管,目的就是振興業務,公司可能要求你帶一百人的部隊。至於薪資,前半年,念你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先付人民幣5萬元;半年後,減為4萬元,一年後再減為3萬元,如此遞減,不消兩年半,本薪就變為零。如果你還要做下去,就看你能帶動多少業績,靠業務抽成才能有薪水,才能留得下來。
一名保險人就形容,這種「過河卒子」式的契約,是機會、現實,更是悲哀。
事實上不只保險人才是過河卒子,上海金融圈也在談論,其他金融機構下場也是一樣,像怡富資產管理台灣區負責人的宋文琪,一年跑上海不知凡幾,不斷輸出know-how,移轉技術為大陸合作伙伴建立基金體系,但最後依然沒名沒分。
與大陸國企金融機構合作,看起來像是大機會,但在大陸本土金融人才輩出下,搭橋的人最後終將成為過客。
觀察中國市場很久的吳中柱說,在中國第一錢莊日昇昌記裡,有理財家白圭的經商致富之道——人棄我取,人取我予。別人大量拋售時,就大量吃進,等市場循環供給不足時,再大量拋出,金融致富法則就是準確掌握行情,知所進退。
想到上海的金融人,真的能算得清楚自己的進退嗎?上海陸家嘴站,像擠沙丁魚般的地鐵依舊準時到站,但台灣金融人究竟能不能擠得上車?在上海,moneymen最大的悲哀,就是時不我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