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家陸蓉之給連建興一個定位:「連建興代表台灣藝術史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陸蓉之認為由人文去看連建興的藝術,可能會有更多收穫。
之所以是台灣藝術史不可或缺的角色,陸蓉之指出,因為他捕捉到很多人對台灣人的情感。他常用綠色,他的綠,綠的很夢幻,甚至綠的有點華麗,但你真正去看,既不屬於植物性的蒼翠,也絕對不是辛辣、媚俗的綠,「那種綠很特別,讓人覺得很安心,所以他以綠色為主體的創作,是畫作受歡迎的原因之一,」陸蓉之說。
這種用色方式是連建興的特質,但是題材上讓人有懷舊、走入夢境的感覺,所以也不完全是超現實,有一陣子大家就說他是魔幻寫實的藝術家。
回到人文的角度,他繪畫中的文學性、書寫性是非常重要的特質,而不像畢卡索立體派變形的形式,所以觀眾能懂得他的作品、進入他的作品。對藝術的收藏而言,藝術家必須對作品有某種程度的認同感,或是有對話的管道。
連建興的作品是很邀約、誘引式、誘惑的,那種誘引不是很肉慾的誘引,而是在知性上。「你對他作品好奇,像走入某種情境,」連建興說。
連建興要邀約你到哪裡呢?
人約金瓜石
如果有一個可以具象攀附的境地──那就是他成名的畫作「陷於思緒中的母獅,1990」(見二七一頁圖)所在地──金瓜石。
如果是一個抽象的境地,那就憑著欣賞者個人的人生經驗去體悟,或者是藉由挖掘連建興內心不可言喻的神經質。
「他的作品誘人處是某種神經質,神經質不在的作品都是不好的,最好的作品都是很神經質的,」陸蓉之說。
住在世界的邊腳
連建興的畫為何會出現這種氣質,必須追源連建興的出身來由。
連建興人生的源頭來自基隆。生長在基隆,父母親的家也還在基隆。
連建興的家族,如媽媽那邊的家族,是靠港維生的。以前都是做廢五金拆除的工作,拆一些基隆廢棄船隻,包括金瓜石的銅礦廠,連建興的爸爸也拆過。
拆船不是一個人可以拆的,是一個隊伍集體去拆的。連建興對基隆如數家珍,但他所接觸到的都是愈來愈蕭條的景況。「基隆港愈來愈蕭條,」連建興感受到。
對於小時候的連建興而言,基隆這個地方,幾乎處處是海灘。基隆一些廢棄物都會丟到碧砂港來,「這邊滿荒涼的,就好像世界的邊腳,」連建興回憶,一到這邊就覺得好好玩,因為遠離市區。
連建興畫的水很迷人。對一個從小就在水邊長大的小孩,連建興的水自然有他的風味。
水反應心靈的透明涼爽
不過連建興所畫的水,多半不是海邊的水,而是溪水。這個溪水,幾乎是連建興在內心極度沈澱下來的一個反應。
連建興做夢的時候,所夢到的水很清澈透明。「透明到你很涼爽,渾身舒暢,心靈很聖潔的一種清新感,讓你產生移情效果。所以那個圖會讓人家清心寡慾,降溫、不煽情的、沈澱的,」連建興說。
「當心慢慢沈澱下來,常常有另外一種能量在裡頭浮現,」連建興說。
陸蓉之就覺得連建興在1991年代所發展出的「大悲水」系列就很好,可惜後來連建興沒有再往這方面發展下去。
連建興畫裡頭另一個吸引人的地方,是畫中繁華落盡的蕭條感,畫中時空交錯,有當下的頹廢,又有過往繁華的味道。可以感受到生命的無常,與物種的日益風化。是一種過去、現在、甚至未來的時空錯置的超現實味道。
這樣的一種感覺在金瓜石最能感受到。
黃金廢墟金瓜石
金瓜石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猶如一座黃金般的廢墟。
仲夏由台北走高速公路、濱海公路來到金瓜石,處處是亮眼的黃金太陽,處處是蔥綠的小山坡,也處處是台灣金屬公司自日據時代就留下來的空廠房(見二五九頁照片)。每一座廠房猶如斷垣殘壁,空渺荒涼。
連建興只要來到金瓜石、羅馬、雅典這樣類似遺跡的地方,就覺得很自在。有一次他到敦煌高倉古國,看到石洞內的佛像,也覺得很熟悉,好像這些佛像他畫過。有時候他在台北陽明山爬山,也會在山壁畫佛像,不久,就有遊客膜拜這些佛像。
金瓜石是連建興童年的回憶。連建興從西洋美術史學得希臘羅馬是很重要的文化發源根據與根基,可是台灣美術史很短,很難尋找到像希臘羅馬的那種記憶。因此,連建興由他生長的環境中去找尋。「金瓜石那個地方會讓我有找到土地根源的那種遐想,」連建興感覺。
連建興父親的老家就在金瓜石後面的後山──雙溪,所以對金瓜石、雙溪那邊,連建興總有一個滿奇特的感覺。
「你不知道以前的人文發展,你就沒有那種厚度,」連建興說人很難跟歷史切掉,一定有關聯。
車子開到第一站──建基礦坑(瑞芳鎮深澳社區建基新村)。這裡是他的「陷於思緒中的母獅」中的實景所在。在這個礦坑作業場內,連建興昔日都可以看到黑漆漆的礦夫從坑道內步出,或者是推著煤礦車往返運送煤礦的景象。如今舊地重遊,人煙盡散,雜草、姑婆竽叢生,比起他畫作中景象的荒涼還要荒涼。
這種繁華落盡的荒蕪景象,連建興形容為「二次自然」。「好像戲劇一樣,一定有個高點,之後繁華褪色,」連建興說。
由接連礦坑的天橋往下看,但見炎日下孤寂的鐵軌,偶而有一列生?的柴油火車緩駛而過。黑洞裡的礦坑空無人影,倒是有人在礦坑的出口附近,種些野菜,也擺幾張椅子,似乎有人會在此乘涼一般。
礦坑的走道上,不僅坑坑洞洞,也雜草叢生。走在其中,總覺得無限淒涼,魅影重重。
建基礦坑早已停工,公司的招牌還存在著,目前仍有一個五十八歲的員工還留守在空洞的辦公室內。他每天九點準時上班,四點多下班。上班時,若沒有客人來,他就把長褲與汗衫脫掉,赤膊上班,比較涼爽(見二五八頁照片)。礦坑已租給水泥公司做為預拌混泥土之用,他本人則兼賣公司現在的新營業項目,就是賣墓地。原來面海的山坡上,有多處是公司販賣的墓地商品。
辦公室內仍可見到當初礦工來此領薪水的櫃台、礦粉樣品試管、公司的招牌等。這個五十八歲的職員指著空無一人坐著的桌桌椅椅說,「他們都是被裁掉的。」
這天,連建興闖入這個辦公室,就好像在一個時空裡,闖入另一個時空的人,有點超現實的味道。
江山頹廢的蕭條感
連建興小時候每年夏天都會經過瑞基礦坑,到附近的瑞濱海水浴場游泳。這裡等於是連建興成長環境的一部分。
當時他看到瑞基礦坑到處都是工人,而且裡面是一個「很詭異的大工廠,很多礦工全身烏漆抹黑在那邊鑽來鑽去,」連建興還記得。
1984年,連建興文化大學美術系剛畢業,回來瑞基礦坑找素材,就感覺裡面的落差。時代的產業總有一個高峰點,先上去然後冷卻下來,本來有很多人在這邊活動然後退去,退去之後呈現一種頹廢、消極的感覺。
「有一種孤寂跟傷感,這種傷感是說,當你年輕力壯的主角老去了,變成歐里桑了,以前看事情,你覺得很多不可思議的世界已經老化,這些都是很好的畫畫題材,」連建興說。
除了頹廢、老化、消極之外,金瓜石還有一種屬於火山的特殊地貌。主要是礦產的感覺,還有礦村,旁邊有一些礦村部落、礦場主體,另外一個是原有的自然環境,因為原有的自然環境,地形地貌就滿特殊的。它的地文的特殊性是,因為它是一個火山地形,火山地形就像陽明山的大屯山、七星山一樣,「你在裡面會感受到奇怪的磁場跟感動,那個感動完全是屬於直接性的,」連建興說。
再更往下一個時空想像,如果台灣產業全部因移往海外而被掏空,卻又不力精圖治,力求精進升級,可能未來整個台灣島就猶如金瓜石這塊由台灣金屬公司所遺留下來的廢墟一般,徒留廢墟供人憑弔。
駛離礦坑,車子再沿著以前砂石車橫行的濱海公路前進,不遠處,右邊的山坡果然見到礦坑公司所販賣的墓地。令人心中立即浮起連建興心中常常有的荒謬感。
二次大戰後,歐洲超現實主義的知識分子體會到個體對外在世界的荒謬疏離經驗,也只有藉助純粹的心靈意志活動來做為溝通的橋梁。連建興也藉由他的超現實畫作,反映與社會的疏離感與荒謬感。
在往前開車不遠,就來到金瓜石地標──台灣金屬公司水湳洞煉製廠遺跡,攀沿在蔥綠山坡的土黃廢棄的廠址(見二五九頁照片)。不過由於其中仍留有據說會危害人體的重金屬,所以目前管理這塊廢棄土地的台糖公司用高圍牆與緊鎖著的門把它封閉起來。因此一般遊客只能隔著圍牆遠觀廢墟。
不過對於從小就在廢墟走進走出的連建興,這片廢墟與他之間是沒有圍牆的。他輕易地找到了縫隙鑽進廢墟裡,在烈日的照射下,又很快地鑽進廢墟的禁地,一個廢棄的廠房內以及一窪的圓水池。水池的水是神秘的綠,猶如他畫作中的綠色一樣。
荒野探險的樂趣
連建興喜歡在廢墟中勞動。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或很熟悉的地方,或很喜歡去的地方,大街小巷每一個小徑都去走看看有什麼奇花植物、奇怪的軌跡都好。「有一種荒野探險的樂趣,去享受那種孤獨的感覺,」連建興說,那種感覺可以去激發靈性的感動,跟一堆人擠在一起,或是在圖書館求知的感覺不一樣。
連建興覺得金瓜石、九份,很像拉薩古城,「光線非常美,而且是一種淒美的感覺,好像這個地方曾經很熱絡過,這個地方就變成一個活古蹟。」
每個畫家在畫畫時,都要經營出自己的位子,像有人畫圖是很煽情,連建興的畫則很冷靜,較出世的氛圍,帶有一點反省思考的意圖。所以他的作品一般人會覺得比較耐看,比較沈澱。之所以出現這樣的境界,是因為連建興畫畫之前,「必須心裡調適到很平穩,才有辦法一筆一筆去畫,沒有帶一點火氣在裡頭,」連建興說。
「它有一種很沈澱,另外一種內在的深沈特質在裡頭,」連建興這麼形容他自己的畫。
「讓人性導向一種比較理性、冷靜、清醒、祥和、安寧的一種精神寄託,」連建興說。
小時候,連建興曾被家人取小名叫「貓仔興」,主要是因為從小連建興的個性就很安靜,會把自己關起來作畫,無聲無息,就像一隻貓。
因此連建興的畫中常會出現一隻黑色的豹。黑豹也是貓科動物,通常都有連建興的影子在裡頭。
從小,連建興認為自己開竅得晚,學什麼學科,再怎麼努力,功課都不好,唯獨畫畫,從小就帶給他很大的成就感。但是,自己在畫畫世界裡,天馬行空,把自己躲在心裡面,去營造自己喜歡的樂土,營造一個桃花源、烏托邦,在裡面自得其樂,自己造山造水。
「每個人生命的位置都不一樣,像我,當走到別的領域事倍功半時,只有畫畫是事半功倍時,當然是按這個位置走,」連建興說,他從小讀書沒有別人好,就算努力也是效果很差。
每個階段題材不同
早期,連建興花了很多力氣學習繪畫技術。陸蓉之認為,連建興多少受了台灣七○年代曾流行超寫實主義或照相寫實主義的影響。所以早期有許多作品像照片。
後來1980年代中期,連建興開始脫離了精密照相寫實主義(如1982年「歷程」,就是如相片般的寫實),開始出現了筆觸。後來新表現主義在台灣的藝壇非常流行,他會比較重視筆觸的問題。當時大家對社會有很多批判,他的題材也非常生活性,所以也可以看到他關懷的轉向,從純藝術的主題進入比較生活的狀態。
1989年,綠色變成他創作重要的轉捩點。陸蓉之認為「山是山、水是水」(1989年)這幅作品是他重要指標的起步點,他出現了一種描寫台灣的綠。然後接下來1989、1990年附近就是大家很熟悉,金瓜石礦區的作品。
發展到「陷於思緒中的母獅」這個作品是個顛峰,1990年的作品。他醞釀出台灣獨特的蔥綠,這個作品出現神經質,整個場景中有一股情緒的緊繃及不安、騷動。似乎有某種事要發生,可是不知道是什麼。所以「這件作品可以定位成魔幻寫實的作品,」陸蓉之說。
「從『超現實』到『魔幻寫實』,連建興建立了本土的、個人的繪畫語言,」陸蓉之說。
展開慾望系列時期
連建興的畫畫主題也有階段性的改變。像1993年畫一些跟人性欲望有關的作品。(見慾望迷宮系列)
會有慾望系列,多少跟母親在基隆做了二十年「男性觀光理容院」行業有關。原來從小在金瓜石、基隆翻滾的連建興,童年就遭遇家庭不幸。他坦白形容自己從小生長在一個荒謬家庭。不過事到如今,他倒極其尊重家中每一個不同個體的選擇與命運。
小學五年級時,他父親做生意失敗,因此與母親辦理假離婚,遠走他鄉逃避債務。沒想到父母親的假離婚變成真離婚,從此父母各自交往男女朋友多人至今。母親更為扶養家中三個小孩,開始經營理容院、卡拉OK等;甚至唯一的哥哥,也進入這個行業。這些店自然與情色有所糾結。
連建興承認他的畫作中,多少有隱喻男女情色,可是不是創作的主軸,只是裡面附加的一種特質。
連建興認為畫作中,如果是一目瞭然,就沒什麼。因此他的畫作有很多屬性:有靜的象徵,一種環境的呼喊在裡頭;也有個人內心的情調,所以有很多線索可以去看連建興的畫。
一般看這連建興的畫,可以激發很多不同的想法,不會只是一目瞭然。「就算是一張單純的風景,也會覺得草叢裡面好像都有躲著東西,有一種不安的燥動在裡面,」賞畫者常對連建興的畫有這種感覺。
最痛苦的人生階段
連建興形容自己的童年真的很悲傷,這個悲傷一直持續到三十歲左右。他形容這個長期的童年、少年、青年時期的身心狀況極不協調,甚至一度出現大小眼、嘴巴歪等類似顏面神經不平衡的症狀。
有一度由於他的畫極其精細密實,他甚至要用膠帶黏黏貼貼到把畫中的柱子修整得極其工整,畫畫瘋到了極其焦躁的地步。他去看了心理醫生,發現他一度得了精神官能症。
這也是為什麼他有些畫很安靜到有一種誘人的神經質要突破畫紙而出。
陸蓉之說,連建興就是這種類似的悲劇性格讓他的繪畫脫穎而出。她指出,如果連建興要很勉強自己穿得跟別人一樣,過一個中產階級的人生,就會毀了他。「他可以繼續過著他特殊命運的人生,讓自己停留在少年孩子的階段,就畫他最想畫的東西,根本不要去想市場是什麼,他會留名青史,因為沒有幾個人有這種命運、遭遇,」陸蓉之說。
開始出現幽默風格
1998年《荒城記事》(見二六一頁圖)系列則是替快要消失的台灣早期工廠做個結論。這次跟環境結合,好像一個人異想天開,想要去改造世界、控制世界,不像以前那麼悲傷深沈,這次帶一點幽默性,稍微失去了陸蓉之口中形容的神經質。「我身邊的階段歷程一直在改變,不可能一直都停在原地,那就變成死水了,那種改變很自然,你只要活著就會發生,受到環境、情境影響就可能發生,不可能完全一樣,」連建興不認為自己一直停留在悲痛的情境。
畫中的高壓與不安是經典
然而過往畫作中的高壓、不安一直是連建興誘人之處。連建興的畫之所以超現實,往往是在他以其極高超的寫實技術,加上一些旁人難以模仿的神祕氛圍與鬼魅影子,甚至加上一隻唐突的黑色猛豹。再再把整個畫面緊繃得十分緊張、高壓、不安甚至恐懼。
對一個有生命力的畫家而言,甜美與安逸很難是創作的泉源,痛苦才能激發創作的衝動。
畫畫畫到媽媽的手臂
連建興對繪畫的喜愛,幾乎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分。連建興的母親形容連建興從小就喜歡畫畫,五歲就開始拿起畫筆畫畫,都可以畫到她的手臂上去。
連建興小學時期就因為同學笑他耳朵長得太小,說他會短命;當天他回到家中做夢夢到自己會活到三十二歲。從此他對三十二歲這個年齡感到很恐懼,因此在文化大學美術系就讀時,他每天就是將自己關在畫室拚命地畫。
但是畫那種精密的照相寫實畫,「畫到後面會發瘋,發瘋,」連建興連說了兩次發瘋。可以想像,他當時必然到了像梵谷想要割自己耳朵的境界。
一直到三十二歲那年,有一天他在陽明山,以摩托車騎著他所熟悉的、已騎了七年的山路時,突然沒有知覺地就摔倒、昏迷、住院。他一下子毫無知覺,也似乎沒有車撞他,但醒來發現自己臉摔得快爛掉,脊椎骨又受傷,整整復建了六、七年才好。
由那以後,他又活到至今,可以帶《遠見》讀者紙上導覽金瓜石的繁華落盡滄桑感。
連建興瘦小的身子可以輕鬆快速地穿梭在被禁止入內的斷垣殘壁,因此,此次《遠見》雜誌所顯示的金瓜石場景,有很多是外人進不去,只有連建興進得去的禁地。
譬如已廢棄的台金公司的死水池、以及它周遭的殘壁(見二六四頁照片)。
離開台金公司的廢墟,再往山上開,會經過所謂的黃金瀑布,也就是所流出的水流到下游,會變成金黃色的,連水底下的石頭就好像生了鏽般,呈現蒼涼的金黃色。黃金色的瀑布由一片蔥綠的山頭冒出來,令人有一種身處今夕是何夕的異地生疏的感覺。
沿著黃金瀑布的附近綠色山坡,接著一條條水泥磚石砌成的已廢棄的排煙管,這些煙管就是當年負責把山下舊台金公司的煉銅廢煙接到山頂排出。如今隨著工廠的廢棄停工,煙管已失去功用。不過倒也成了金瓜石的圖騰之一。
煙管裡面是否含有有毒廢棄物,不得而知,不過禁止入內倒是真的。但是連建興很輕鬆地就爬到煙管上面。
就在黃金瀑布下面不遠,又有一個廢棄的台金工廠電機修復廠房,被一個鐵門深鎖著。遊客看到廢棄的工廠看起來很有味道,卻不得其門而入。不過連建興很輕鬆地就沿著路邊的水管,一下子就跳進雜草堆中,完全無視於一旁深鎖的大門,就進入大門內的院子裡,再登堂入室,進入已空無一物的廠房裡(見二六三頁照片)。這裡也曾是連建興《光引,1995年》的畫作現場。
據說劉其偉以前就在金瓜石台金公司上班,也許目前這些連建興踏過的廢墟工廠,曾有劉其偉年輕時的風采滑過,只是時空一轉換,物雖在,但人事皆非了。
這個地方本來是採金礦,除了金礦,後來還發現有銅礦,所以開始在這邊造一個銅礦場,從上面採礦砂、分離之後敲碎,然後輸送下來,一層一層慢慢篩選,然後慢慢到最下層,這些以前都是銅線廠,現在把它封起來。
離開這座廢墟,再往最高點的山上走。又來到一座空有工廠的架構,卻毫無地板與屋頂的廢棄建築物。這裡也曾是台金公司的工廠建築之一。雖然是寫著危險勿近,但是連建興與《遠見》雜誌的攝影記者還是攀爬上去,導覽一番。
接著又走了一段幾乎是荒煙蔓草的小斜坡,才走到台金公司的最頂端。在這裡,由於是個斜坡,裡頭的建築物又幾乎只有骨架,沒有地板,是中空的,因此人若在上面爬來爬去,幾乎是相當危險的。但也由於在這樣險峻的山坡廢墟上,往下一看,整個金瓜石的斜坡,包括外海的陰陽海,幾乎是一覽無遺。無限的開闊,也難以想像為何台金公司當年會沿著山坡設廠煉銅?
離開山頂廢墟,再繞個山頭,前往金瓜石太子賓館的方向沿著山路開,就來到當年在另一個山頭上的舊台金公司的日本籍職員的日式宿舍。日式宿舍沿著斜坡興建,山頭也有一個太子賓館(當年日本皇太子來此一住的行宮)。
可惜現在由台糖公司管理,乾脆就把賓館鎖起來,以免遊客破壞。連建興感嘆為何不好好規劃管理收費,也可以吸引觀光客。
到九份看夕陽
到金瓜石一遊,最好的ending是繞過一個山頭的九份老街,挑一個面海的露天咖啡座,邊喝杯茶,邊看著出海口的西下夕陽。
如果說宜蘭是一個永遠只看到日出、看不到夕陽西下的海岸都市,那麼,在九份的老街,就只有看得到夕陽,看不到日出。
沿路這地基的東西都不見了,每來一次就頹廢一次,而且自然風化的力量很強。
凡事會老化,四十歲的連建興也面臨創作瓶頸的突破。陸蓉之認為,連建興從90年代晚期作品可以看到,他已經「太確定了,太嫻熟了」。「在此之前,他作品中的不確定是非常重要的動力,」陸蓉之說。
那種不安、不確定,小男孩永遠的追尋、冒險,甚至在生命中蒐集記憶的本能,一直都是連建興畫作迷人之處。
生命的繁麗與孤寂
當星光夜景開始取代夕陽,當九份開始籠罩在一片黑夜中,就知道一天又過去了。
金瓜石、九份就是在這樣的秒秒、日日的推移中,逐漸繁華落盡,也可以看得出自然風化的力量很強,會使有形物體日益頹廢。人都有生命,城市未嘗沒有生命。也難怪從小在基隆長大、在金瓜石一帶穿山越嶺的連建興要忍不住用畫筆刻畫生命的繁麗與孤寂。
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即使是連建興的畫也留不住金瓜石的繁華盛宴。
整個台灣的經濟繁華,會不會也成為過往雲煙?這值得警惕與發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