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剛開始擔任社工的菜鳥時期,我常常被做不完的事情,壓得喘不過氣來。有一次,我還直接在辦公室抱著寫滿待辦清單的小白板哭了出來。
我跟督導說:「我覺得我好廢,事情都做不好……」
那時,我偶爾會偷偷在心中想著以前高中老師說的,「社工是一群人手牽手,走很遠的工作。」覺得那根本是遙不可及的夢想。要是四十幾歲還在領聯勸(註)的補助34K薪資,到底是除了走到人間修羅場以外,還能走去哪裡。
但隨著工作時間的累積,我的臉皮也愈磨愈厚。現在想起那時候哭到眼睛紅腫的自己,只會覺得也太可愛了吧。工作沒做完,不是常態嗎?哭什麼純情百合花。
社會工作會消耗掉很多心理能量,因為你幾乎不會在他們身上聽見什麼好故事。每個人顛沛流離的一生,在你面前都是流浪結尾。因此,那時候的我,常常下班後,立刻換裝去約會,用粉紅色的能量補回來。不過,如果和曖昧對象約會一次可以補一顆星星,從個案身上,我卻可以補五顆星星回來。
第一次補五顆星星,是在某個遊民中途之家的時候。
中途之家把個案照顧得很好。以前在街頭骯髒、面黃肌瘦的他,白白淨淨的在我眼前好好吃飯。
我從來沒有這麼滿足而專注的看人吃飯過,我覺得很好,而他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後來和男友交往到老夫老妻模式後,我從攝取粉紅色能量改為攝取熱量,畢竟也沒這麼好,天天都在過年的,哪來這麼多五顆星星。個案氣死你,反而比較接近常態。
前幾天,我一如往常的去個案阿鴻家探訪。流浪了20年的他,雖然租了房子,但家裡還是破得跟鬼屋一樣,經濟狀況也不好,所以我常送物資過去。
我手上的個案們幾乎每個都很愛發散,聊天聊到外太空去,我其實常常外表在點頭,貌似聆聽,但心中在不耐煩的盤算時機,準備切入我要的正題。
阿鴻:「我當初八年抗戰#¥&*──」
我打斷他:「好。阿鴻,你最近過得怎麼樣?身體跟生活都還好嗎?」
剛動完手術,滿口無牙的他笑呵呵,繼續說:「好啊,好到這是我來台北幾十年,過得最好的時候了。我有住的地方,有東西吃,有穩定工作,還有人陪。我好到不能再好了。」
雖然知道個案愛誇大是他的習慣,但當他說完這一段話的瞬間,我卻愣住了。
無預期接到這番話,我的心就像喝了一大碗黃澄澄、用太陽熬成的濃湯。暖暖熱熱而踏實的能量,讓我毫不猶豫的決定:「OK,我願意繼續走這條路十年。」
回到辦公室後,我很開心的和主管分享這件事。
我說:「雖然知道他又在糊弄我,說不定,他明天又跟我靠么沒錢了,但我一想到,他說他過得很幸福,我也覺得我好到不能再好了。」
主管好奇的問:「為什麼他過得好,你這麼開心?」
被主管一問,我才發現,咦?我完全沒想過這件事,就好像沒思考過為什麼搔腳底會笑出來一樣。
「嗯……大概是因為,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吧。一個人要過得幸福,那是很多、很多人,一起努力出來的。」
回答完,我猛然想起以前高中老師的話,「這份工作,就是一群人一起手牽手,走很遠的工作喔。」
高中老師說的,一點都沒錯呢。
註:中華社會福利聯合勸募協會(United Way of Taiwan),簡稱聯合勸募,是一個匯集專業人士,將社會大眾的「愛心捐款」做恰當分配,以發揮最大效益,嘉惠更多弱勢的組織。
本文節錄自:《你不伸手,他會在這裡躺多久?:一個年輕社工的掙扎與淚水》一書,李佳庭著,寶瓶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