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凱因斯革命」( 政府干預來拯救經濟蕭條)使資本主義在一九三○年代浴火重生,而終於在一九八○年代,擊敗馬克斯信徒,使市場經濟變成經濟主流;那麼熊彼德的「 創造性毀滅」,正預測了近十年來資訊革命所帶來的新經濟、網路時代、以及科技新貴。
奧地利出生的熊彼德(一八八三到一九五○),剛好去世了半個世紀。在一九三一年移民美國後,一直在哈佛執教。在這世紀之交時刻,最令人記得的是他的「創新」學說。資本主義經濟就是在一波又一波的創新與毀滅之中繁榮與蕭條。
「創新」學說中的主角就是企業家,正就是在六月中旬到台北來參加世界資訊科技大會(WCIT)的那些資訊科技巨星。
當台北的媒體對他們做了鉅細靡遺的報導之後,卻引起了一些我的新的擔憂。
台灣已不是二十年前的台灣。當我們走出了落後國家的陰影時,對我們自己的能力與判斷,應當要有自信。反映在媒體報導上,「自信」是不要再相信「外來的和尚個個會念經 」;他們的看法及建議,要有分寸地報導,要有選擇地接受 。這樣才能避免他們擅長的作秀,以及放言高論的後遺症。
細讀他們的演講或談話,可以分成四類:
(1)具有前瞻性的看法:如孟代爾教授的「中港台可組合大中華貨幣區」;錢伯斯的「網際網路的基本建設和對人才的教育是國家競爭力的指標」。
(2)放諸四海皆準的一般性說法:如蓋茲所說的「網路會改變未來教育」;菲奧莉納的「在新舊經濟轉捩的階段,企業主的工作是讓員工發揮創意」。
(3)自我標榜以及爭取商機的放話:蓋茲與紅帽羅伯楊對「誰能主導軟體發展」的相互爭辯。
(4)具有爭議的政策性建議:如梭羅教授反對拯救傳統產業│「因為舊的不倒,新的不會來」。
近年來,我對一些美國學者動輒到亞洲國家,在並不熟悉當地國情下,就提出政策性建議,十分憂心。更令人憂心的是,當地媒體除了大幅報導,還大幅渲染。兩年前東南亞金融風暴時,就這樣一再重演。
缺少自信的當地人,對這種敢放言高論的美國學者,尊稱他們是「大師 」。一位台灣經濟界的前輩最近就說過「稱他們是『大師級』的學者,不如正確的稱他們是『大膽的』教授。」
這使人懷念一九九七年四月哈佛大學波特教授的自謙及自知之明。他在行政院對當時連內閣閣員的演講中說,「我只是提供大架構,你們要自己決定。你們是台灣專家,我不是。」
在經濟學界,百年以來可以贏得「大師級」尊稱的並不多:凱因斯、熊彼德、顧士奈、魯賓遜夫人、薩孟爾、海耶克、傅利曼等十餘位而已。即使得了諾貝爾經濟獎,也不一定是大家公認的「大師」。一些台灣媒體誤把一些略有名氣的學者封為「大師」,不是反映謙虛,而是反映自卑,以及缺少常識。
在今天,資訊科技發展快速的國家,已經出現不少重大的問題:例如如何提升傳統產業的競爭力;如何加速培育科技人才與研究;如何減少科技與非科技之間的所得差異;如何減少科技帶給年輕人的疏離;如何善用科技新貴的財富。
在熊彼德模式下,創新成功的,變成了科技新貴,擁有驚人的財富;創新失敗的,變成了毀滅下的灰燼,過眼雲煙。在科技創新的長河中,個人財富的升降實在微不足道,但科技對人類福祉禍福的討論,卻不能長期受到漠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