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舊金山往東京的聯合航空班機正準備起飛前,空服員突然走過來,問坐在我隔壁理平頭的年輕小伙子:「打擾一下,」女空服員很禮貌地說,「緊急逃生口目前坐著一個日本客人,因為不會說英文,如果遇到緊急狀況將無法幫助其他乘客,因此依規定不能坐那個位子,你是否能夠並且願意(able and willing)在必要時協助緊急逃生?」
忙著打PS2的美國大兵頭連抬也沒抬,怕麻煩似地立刻說:「No」。空服員正要離開去找別人時,我趕緊開口:「我能夠並且願意。」就這樣我換到緊急逃生門的座位,雙腿高興地因為接下來十餘個小時,有寬敞的空間可以伸展,而向我道謝連連。
無論如何都會插手
「能夠並且願意」,是個看似簡單卻很了不起的組合,因為日本人不能夠,美國人不願意,所以我多了幾吋伸展的空間。其他像西北航空公司,選擇這樣的位子還得額外多收費15元美金,但只因我「能夠並且願意」在萬一發生緊急疏散的時候,負責開逃生門,所以免費換得坐在這比較寬敞座位的權利。
仔細想想,我總是那個在check-in櫃檯,主動要求逃生走道座位的人,不只在搭飛機時,在人生的旅途上也時常如此。比如說,決定做國際NGO的管理顧問,在緊急時幫助別人就是我的工作,至於還能夠繼續旅行,則是為自己換來的幾吋額外空間。與其說我是因為坐在逃生口,而不得不幫助別人,還不如說無論如何我都是那種會雞婆插手的人,所以多出來的空間純粹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氣。
之所以會一個星期中第二次出現在這班飛機上,實在是別無選擇。前一天我還在波士頓家中病厭厭地躺在床上,與突如其來的嚴重感冒奮戰,我的身體抗議這兩週來的虐待,十天中從曼谷到台北到東京到舊金山到紐約,開了很多會,中間還在五所大學和一所圖書館,辦了六場演講,為了堅守「不放棄任何一個可以跟年輕人面對面溝通機會」的個人原則,想告訴大家活在自己的夢想裡,是一個美好的恩賜,千萬不要輕易放棄。走了世界好幾圈後,決定花十年時間做非營利組織的管理顧問,就是這個夢想的實現,但忽略疲勞的軀體發出警告的結果,終於不得不面對一年一度的大感冒。
「只有一個禮拜的時間,一定要幫我祈禱快快康復啊!」我一面張著嘴努力呼吸,一面叮嚀腳邊正在打呼的小犬拉布拉多。因為一個星期後,又要開始馬不停蹄地前往中美洲,接著立刻轉到緬甸金三角的農場去跟當地的team一起工作。
選擇一直都在
就在這時,我收到資助這個農場計畫的NGO來的E-mail,因為文化差異發生了一些理解上的小麻煩,焦急的客戶近乎要脅地說如果我不即時親自前往處理,就要將已經進行了一半的農場計畫撤回。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在赤貧土地上這一小撮忽然可能失去工作的人,還有乏人照顧的作物在焦黃的土地上任憑荒蕪,但最難忍受的,是這個好不容易呵護發芽的希望,就要像其他官僚制度的犧牲品那樣無疾而終。
此時面臨的困境是,應該要堅持向客戶據理力爭,按照先期計畫兩個星期後才前往?還是應該咬緊牙關,進一步虐待自己的身體,花幾千塊美金忍痛買下一班飛往亞洲的全額機票,然後趕在週末之前回來,讓前往中美洲的計畫不至於耽誤?
瞪著電腦螢幕兩三個鐘頭,我意識到除了連續在飛機上度過六天之外,我根本別無選擇。在橫跨太平洋的班機上,換到逃生出口的走道位置坐下來後,我才忽然明白過來,之所以覺得非拖著病跑這一趟不可,並不是像自己先前想的別無選擇,根本就是自己「能夠並且願意」的結果。
專業態度被誤解為隔岸觀火,大可以據理力爭,甚至辭退工作,怎麼會別無選擇? 本人有情有義,下一份工作可說是招手即至。即使進行一半的計畫撤退,影響到的人,與我非親非故,甚至不同文不同種,怎麼會非得像親生的孩子般呵護著不可?這些選擇一直都在,但是因我不能夠、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局,所以我選擇上了這班飛機,用六天的飛行折騰自己。
想通以後,我終於輕鬆地在25B座位上沉沉睡去,還賺到一個好棒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