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泰雅青年拉互依.倚岕(Lahuy Icyeh)的碩士論文口試破了台灣紀錄,是有史以來地點最高的一場,選在海拔1500 至2000 公尺的新竹尖石鄉司馬庫斯(Smangus)部落,這場返鄉口試全程以泰雅族母語口述,由部落長老翻譯給口試委員,並讓研究對象(部落族人)提問與討論。
濃眉大眼,演過《泰雅千年》紀錄片的Lahuy 是司馬庫斯部落的首位碩士生,離家求學的日子,就占去人生28 年(2008)的三分之二。
翻山越嶺求學路 再苦也願意
12 歲前,他得翻山越嶺,每週一走上9 公里的山路,到山頭對面的新光國小上學,週六再帶著一週的髒衣物回家。「以小學生的腳程,一趟約要走3.5到4 個小時,」Lahuy 說,不只他,1993 年前的司馬庫斯孩子都是如此度過6 年小學歲月。
12 歲後,家離得更遠了,他被送到遠在幾百里外的台北泰山義學國中就讀。小男生第一次離開山林,到了都市,想著、盼著、望著,是部落的水蜜桃與小米飯,是夜晚圍在火堆,部落耆老訴說的遠古故事。哭了好幾天,他終於明白,在台北,沒有父母、玩伴、族人,只有自己,一個人。
思鄉情在心裡發了芽,根愈札愈深。「我對Utux Kayal(神靈)禱告說,以後一定要回到部落。」台北求學的日子很苦,當時部落尚未有觀光事業,家裡收入主要來自農作,一天只有100 元的生活費,省吃儉用的他每天還能存下10 到15 元。國三那年,他特別拚,考上心中的第一志願嘉義農專(現嘉義大學)。選讀農科是因為想幫部落種出更鮮甜、多汁的水蜜桃,一路升上二技園藝系,畢業後,沒留戀都市叢林的花花世界,依著當初的心願,回到家鄉貢獻所學。
「 在平地生活十多年,我怎麼都學不會唱KTV、上夜店,去了幾次,都覺得我在偽裝自己,」Lahuy說,山上的家鄉與平地的都市是兩個極端的空間,
「待得愈久,就愈想回山上。」回到部落工作兩年後,因為想協助部落永續發展,他報考靜宜大學生態研究所,「觀光產業的發展要在商機與生態之間求取平衡,」現在Lahuy 學以致用,擔任部落發展協會秘書。
夢中巨木群 翻轉部落命運
相較於其他原住民部落的青年,Lahuy 算是幸運,因為能在家鄉安居樂業。
很多原住民因為在家鄉找不到工作,為了生計,只得離鄉背井,人口外流情形嚴重。「人口外流最可怕的後果是讓部落文化無法傳承給年輕人,」長老尤勞.依將(Yuraw Icyang)指出,在快速變動的世界裡,部落文化漸漸式微,「那些迎合外界想像的觀光表演,不是我們的文化精髓。」他形容,部落文化像是有破洞的漁網,需要年輕人來補網,未來才有希望,「藉由Lahuy 在外面所學的知識,堅固司馬庫斯這張泰雅之網。」
要吸引部落青年返鄉,得有工作機會,為了幫青年鋪好回鄉之路,司馬庫斯族人足足花了10 多年。很多人可能無法想像,如今被世人譽為「上帝留在人間最美部落」的司馬庫斯,其實早期被稱作黑暗部落,幾乎算是台灣最深僻的原住民部落。遲至1979 年,才開始有電力供應,「前山的人都知道後山有個最窮的司馬庫斯,」Yuraw 說,沒有對外道路,想和外界聯繫,取得民生物資,需花數小時,徒步越過河谷,到達新光部落。
早期,司馬庫斯族人紛紛移往新竹湖口、新豐工業區謀生,「部落只剩下9 戶人家,」頭目倚岕‧穌隆(Icyeh Sulung)回憶。1991 年,族人循著夢境指示,花了兩個多月,在部落東方發現約20 人合抱的紅檜巨木。一株株古木參天的巨木,帶來希望,當巨木群的消息被傳開後,週末開始陸續有旅客進入司馬庫斯,也因為如此,1995 年夏季後才有聯外道路。
共有共享制度 創造收入
聯外道路快速拉近平地到部落的距離,觀光客開始湧向部落,有了商機,原本外移的族人在1999 年後,分批搬回部落,主要收入從農產品轉為結合文化的生態旅遊。幾年下來,憑著全族人的力量,蓋建周邊景點步道、民宿、餐廳、遊客服務中心、補給站等遊憩設施。目前,觀光占總收入的7 到8成,每個週末平均有150 到300 位旅客,若是天氣清朗,收入可達約25 萬元。
能成功從最貧窮的部落到自給自足,再到有盈餘,自籌部落教室部份經費,得歸功於「Tnunan Smangus(泰雅族語)」產業經營模式。
「Tnunan Smangus」是一種共有共享制度,由部落發展協會、Tnunan 共有會議與教會組成,帶領生態環境部、農業部、工業部⋯⋯等11 個部門,推動部落發展。
Tnunan 在泰雅語有編織之意,「編織的過程中,每條細線都要緊密結合,才能織出美麗的作品,這告訴族人要有齊心合一與分享的精神,」Lahuy 說。
制度從2002 年逐步發展而成,由共同經營餐廳、商店、民宿開始,2004 年突破土地私有限制,形成土地共有、盈餘與福利共享、共食文化、共同勞動等制度,部落提供教育、醫療、老人弱小、婚喪喜宴、建屋等五項的補助。工作者可支領月薪,人力分派不論年齡、階層,一律平等。
獨特的耀眼文化光點
地處偏遠的司馬庫斯像是台灣地圖上的獨奏,不隨著主流聲音起舞,反而重構豐富的在地知識,成為目前保留泰雅文化最完整的聚落,無可取代的特色吸引各地的人前來進行深度文化體驗,不但讓部落成功脫貧,也成為世界文化桂冠上的耀眼光點。
在努力之下,司馬庫斯讓外界看見在地的價值,也讓部落青年找到自己的存在位置,「我們的祖先說,我們所居住的地方是台灣的肺,是最重要的靈魂、水源之地,也是動物最後的棲地,更是原文化得以持續發展的基地,」Lahuy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