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朝貢到條約的改變,並不是一朝一夕的變化,而歷史的戲劇性變化總需要一個扣動扳機的推動力,這一因素在中國看來是鴉片,在西方看來或許是貿易,而其中的連接在於白銀。鴉片日後總是被加上不少道德批判,甚至被看作針對「東亞病夫」的陰謀,其實背後更多是對於利益的追求。
作為話題,鴉片曾經令人十分迷惑。鴉片在人類歷史中紀錄久遠,鴉片一詞可以追溯到希臘。鴉片很早就引入中國,明代已有不少紀錄,甚至有學者認為最遲於唐代,鴉片和罌粟已經傳入中國。鴉片剛開始是作為藥品出現,甚至有一種說法指出一八七○年鴉片供應比一九七○年香菸的供應普遍。鴉片也是文人的靈感來源,英國散文家德.昆西就如此吟詠:「溫馨的、令一切為之傾倒的鴉片」、「從黑暗中心,想像世界的深處綻放的神聖花朵」。伴隨著過度運用,尤其是中國從福建、臺灣興起了吸食這一方式之後,鴉片成癮開始劇增。之後不久,鴉片在十九世紀的西方成為罪惡的象徵,而中國作為一個沉睡的東方帝國,從意象到現實,深陷其中。
歷史的驚奇轉折也往往蘊含於偶然細節。鴉片在清代的流行甚至為患,與吸食方法的改變大有關係。英國人將鴉片溶於水飲用(每年消耗十至二十噸),這種食用方式的鎮靜作用頗為輕微,被認為不足為慮,對比之下,中國人的方式是吸食鴉片,這種方式據說最早來自爪哇,經過臺灣(或福建)傳入大陸,成癮更為劇烈。二者差別多大呢?歷史學家說就好比咀嚼古柯葉和將其在煙斗中點燃吸食的差異那樣,「英國毒販故意忽視其中的差別,可道光皇帝並沒有,於是一八三九年鴉片戰爭爆發了」。
鴉片戰爭不僅是中國歷史轉型的一個重要事件,更是不少國人強國情感的來源。然而,歷史並非由單一事件決定,對於鴉片戰爭或中英戰爭,我們的認知未必足夠,不同的立場往往導致不同的論斷,尤其是這無法不帶情感審視的歷史事件。
鴉片的魅惑和它自身的效應一樣令人迷惑不解,對於中國如此,對於世界也是。鴉片是藥品還是毒品?鴉片成癮源自東方還是西方?鴉片吸食是道德問題還是經濟問題?這場戰爭是鴉片戰爭還是白銀戰爭?……一個問題的解決往往導致另一個問題的產生。鴉片是戰爭的引線,更是中國近代歷史上的道德焦慮與民族隱患的雙重隱喻:外來的鴉片帶走了中國的白銀,而中國留下了「東亞病夫」的世界印象,甚至吸食鴉片上癮也成為中國輸出的惡習。鴉片進而成為身分的象徵,從晚清到民國,很多軍事政權都與鴉片有著重要的關係。在鴉片名下,中國成為帶有道德瑕疵的被迫害者。
在這一點上,李鴻章的看法不無洞察力。他於一八八一年致信英國禁菸協會,如是表示:「中國從道德的立場看待這個問題,而英國是從財政的角度來看。」這一看法或許並非其個人見地,一位曾國藩的幕僚也認為,「英夷志在貿易,原無窺竊之意,故朝廷以大度容之,迨後求進城,即嚴拒之矣」。本文節錄自:《白銀帝國:從唐帝國到明清盛世,貨幣如何影響中國的興衰》一書,徐瑾著,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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