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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用的挑戰

遠見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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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見編輯部

1996-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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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用的挑戰
 

本文出自 1996 / 9月號雜誌 科技巨人整隊上陣

一年來的二十幾樁金融風暴,颳得經手的財金官員無不傷痕累累。唯一的例外,就是才從政大財稅系主任轉任台北市財政局長一年的「菜鳥官員」林全。

六月底,林全在兩天內明快平息松山農會擠兌風波,贏得外界正面的評價,市長陳水扁讚揚此案是「危機處理的典範」。有人認為林全只是幸運,因為松山農會積弊不深;有人則認為林全聰明,扛起這個原本該由中央收拾的擔子(省市政府沒有金融檢查權與處分權),「懂得適時出頭表現自己。」同樣出身財經學界的台北市議員賈毅然表示。

簡單奏效的策略

但卻少有人留意到林全事前的沙盤推演。

早在數月前,他就要相關人員蒐集每樁擠兌案的資料,分析事發原因與處理過程。於是,當松山農會總幹事潛逃後,林全首先就要求農會理監事選出繼任人選,因為資料顯示,農會總幹事攸關存款人信心,是「關鍵中的關鍵」;而事發同時其他農會一致的支援,更是他早在去年底主動召集大家開會所取得的共識。

但回顧這驚心動魄的四十八小時,林全最自豪的策略卻是簡單兩個字:誠實。

當林全力排眾議主動召開記者會,發布真實情況時,有人擔憂如此一來擠兌更形嚴重;有人勸他將擠兌金額減半宣布。但林全堅持:「紙包不住火,與其讓錯誤的耳語滿天飛,不如讓所有狀況透明化。」

幸而如此,記者會才開始,就有記者忙著離席,修改他早已發出「松山農會總幹事捲款潛逃」的新聞(總幹事並未捲款)。另一報社引用中央某官員的經驗推估,實際擠兌金額起碼是官方數字加五成,卻變成獨家錯誤訊息。然後,財政局建立起新聞的信用,當媒體報導擠兌金額從第一天的七億元,第二天一致銳減至兩億,存款人也讀到「狀況穩住了」的訊息。

林全否認自己挑起這個擔子是「求表現」,而是由於事發之初中央官員的反應:「你們先處理」。於是,「好吧,就處理一次給你看。」四十五歲的林全臉上洋溢著調皮的自信。

在學術界,林全一向就以有定見著稱,一貫忠於「自由經濟、市場機能」的態度,使他幾乎不沾惹派系色彩。一九八八年復徵證所稅事件中,他是唯一公開支持當時財政部長郭婉容的學者;在一九九二年土地按實價課稅爭議中,他站在王建瑄這一邊;在省市長競選期間之前,他也為陳水扁的幕僚講授財稅課程,雖然他批評這三位的次數並不少於贊成的次數。

但在許多公開場合,他的主張也常引來「太自由將導致失序」的反駁,而他總是不冷不熱地回應:「失序是因為沒有建立讓市場機能充分發揮的制度。」

活的財經教科書

見解不同的人士提起這一位辯才無礙的中生代學者,常帶著幾分不認同:「不懂實務,就憑一張嘴和一套「自由競爭」理論。」

就因為如此,去年,當前任北市財政局長洪德生因雙重國籍而辭職,陳水扁透過熟識的經濟學者幾番力邀林全接任,而他也想證實學理運用在實務的可行性,「讓那些任憑學者說破嘴也不改善的官員知道,那套敷衍學術界的把戲,我也清楚。」林全好整以暇迎接挑戰。

事實證明,林全一年的施政表現,的確就像一本活的財經教科書。

林全上任之初,就遭逢省府高分貝喊話,要求企業營業稅在各地分繳,如此,台北市庫每年會被挖走七十億新台幣的稅收。林全掌握兩個籌碼擬定因應策略:第一,台北市的營業稅有半數上繳中央,全部用於補助省府與高雄市府,既然要實施分繳,便沒有道理要台北市將營業稅上繳中央;第二,比照營業稅分繳的邏輯,需要退稅的企業也應到其他地方政府辦理退稅。

於是,台北市府扳平了劣勢。然後,他主動提出化解僵局的下台階;台北市同意分繳,但分繳流失的稅額,從上繳金額中扣除。一來一往,幾乎等於一切照舊。

面對的是政治權力遊戲,林全用來拆招的卻是不折不扣的經濟學理柏瑞圖最適狀態(Parato ptimum);由於社會資源有限,當有人增加利益時必然減損其他人的利益,只有當得利者增加的福利大過失利者的損失時,才能增加社會整體福利。換言之,如果改變利益配置已不能提升整體福利(即達到最適狀態),挖東牆補西牆的結果,便會落得徒勞無功。

「他把一些大家耳熟能詳的學理,想得非常透徹,在碰到問題時能很快切入,局面便豁然開朗。」台大經濟系教授朱敬一給予林全「概念活用」的能力極高評價;「He is excellent(傑出極了)!」

一般說來,林全的為政理念並不深奧,無非是自由市場的兩大原則:成本效益分析與資訊充分揭露。靈活運用的結果,讓財政局產生許多創新的作為。

相信事件背後的理論

典型的例子,是他首開地方政府發行公債籌資的創舉。

過去,政府發行公債的辦法相當僵化,例如,售價必須按照公債面額,既不能溢價也不能折價,利率按銀行兩年期定存利率加碼,這使得發行公債籌資成本偏高,各級政府寧可向銀行貸款也不願發行公債。後來為解決日益惡化的財政赤字,立法院修正公債發行條例,准許中央政府可以採用較有彈性的標售方式,但地方政府發行公債法令仍未修改。

為舉債難題絞盡腦汁的林全盤算,市府向台北市銀行貸款,七.三%的貸款利率,對市銀行而言利潤不高,但對市府而言則太過沈重,為了減輕雙方的負擔,發行公債是個辦法,問題是,不能用標售方式,還能有什麼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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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現公司債發行方式中有個詢價制度,由發行單位與金融機構議定利率後,金融機構負責包銷,但政府以此法發行公債,雖不違法,卻也沒有法令保障,萬一承銷機構反悔,市府就必須承擔發行失敗的風險。

正巧,這時有家券商風聞財政局有意發行公債,前來拜訪,林全趁機詢問,如果採用詢價制度,券商會不會因為市場利率變動而臨時抽腿?對方回答:「有可能,但是,我們難道會因為損失一點錢就連信用也不顧了嗎?」

這句話為林全增添幾分把握。為了趕上預算編列,財政局急忙公告請有意承銷的券商前來報價,根據報價計算出六.五%利率,按照報價高低分配承銷額度,將一百億元的公債順利發行上市。

這批公債為市政府每年省下八千萬元的利息,上市後交易活絡程度不下於中央公債。日前,高雄市政府已風聞而至前來取經,打算如法炮製。

「輸牌不輸理,有機會創造市場,就沒有理由不去嘗試。」林全如今回顧起來語氣輕鬆,但過程中卻是做了最壞的打算--發行失敗隨時準備下台。

林全堅信:「任何事物的背後一定有理論,要相信理論,否則就會按照習慣行事,結果常導致荒腔走板。」

學理的活用

活用學理,使他產生了另一個創舉--國際金融大樓規畫案。

這個土地面積七萬多坪、價值二百億元的大型投資案,是為了配合亞太金融中心計晝。依照前任市長的計畫,是沿襲晶華酒店與凱悅飯店的方式,以設定地上權五十年的方式,依公告地價的六成收取權利金,由民間開發。

對這個做法。林全始終覺得不妥,一方面是這兩個開發案後來都落得圖利他人的口實;另一方面,捷運木柵線的殷鑑不遠,萬一開發單位蓋出來的建築品質不佳,不能作為金融大樓,要求轉做別種用途(例如百貨大樓),豈不是又陷人進退兩難的局面?於是,他把問題回歸原點:如果這塊地是自己的,會如何處理?

於是,他請擔任規畫顧問的朋友,免費做了一份初步的成本效益分析,從中他得到兩個心得:第一,可以仿效民間土地開發模式,地主(市政府)和投資人(例如金融機構)各分得部分樓層,如此一來,市府不用擔心蓋好之後租不出去,也能兼享地價上漲的利益,更重要的是,由於使用者(金融機構)參與投資,整體建築會更符合市場需求。第二,公開招標聘請專業規畫顧問,以一年時間進行詳盡計畫之後再行投資。

從過去承接政府研究計畫的經驗,林全發現,當政府單位對研究課題缺乏了解,沒有給研究者清楚的方向時,往往也得不到有所助益的研究成果。於是,在招標之前,他帶著同仁將整個規畫案做深入研究,根據需求條件制定一套招商準則,再對外召開說明會,詳盡解說評選標準。接下來,聘請十一位包括多位民間業者在內的評審委員,展開招標審查。

為預防評審過程產生任何弊端或流言,林全還是奉行「資訊充分揭露」原則,事先公布評審名單。結果,雖然招標前有若干黑函,在成績揭曉後反而銷聲匿跡。幾位原本好心勸他「規畫不規畫結果沒什麼兩樣」的官員,在參與評審後也表示,這個過程讓他們學習到很多。

這一年來,林全所面臨的壓力讓他添增許多白髮,但他也極慶幸擁有市長陳水扁的充分信任。陳水扁不但出面安撫擠兌的人潮,支持金融大樓進行重新規畫,同時,他在稅捐處長出缺時,擋掉所有人情關說,完全授權林全決定。因此,稅捐處得以交出一張查緝逃漏稅的漂亮成績單。

建立遊戲規則

現任稅捐處長許虞哲是林全研究所的同學,從原任的賦稅署第一組組長平調過來,「純粹只想幫忙這個沒當過官員的同學。」許哲虞回憶。過去,他擅長的是國際租稅,從來沒有地方稅務經驗,但就如同林全規畫金融大樓是借鏡於民間業者的作法,許哲虞師法百貨公司憑發票兌換贈品的促銷手法,發展出查緝逃漏稅的新招。

稅捐處鎖定一些經常漏開發票的商圈,例如迪化街、光華商場等,將過去花在製作贈品(例如印有「請索取統一發票」的雨傘)的經費,用以購買實用性的商品,以發票立即兌獎,鼓勵消費者樂於索取發票。這個作法,不但使消費者自動成為檢舉漏開發票的稽查員,而且,稅捐處由此掌握到店家較確實的營業金額,減少日後店家大幅短報稅收的機會。

結果,這一年來,在台灣省與高雄市稅收都呈現負成長的同時,如果不扣除分繳營業稅所流失的稅額,台北市的稅收還呈現正成長。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個作法也正符合林全從不曾改口的理念--讓市場自己來監督。在林全的心目中,有效率的政府,不是建立在抓與罰之上,而是制定一套完備的制度,讓市場形成一個自動制衡與運轉的機制。

對熟識林全的人來說,這個政壇新人的作為並不令人意外。「他的自由經濟思想是建立在對民主的信仰之上,民主政治最重要就是遊戲規則。」

一位政大財稅系的教授分析:「他到哪裡,就把遊戲規則建立到哪裡。」

這個處事風格,從林全在政大財稅系主任任內的表現即可窺得。

三年前,林全接掌系上行政職務後,便大量減少自己的研究計畫以及媒體曝光機會。第一年,他就將系主任選舉、教授聘雇與升等事項予以制度化,由系務會議共同投票決議。翌年,他成為該系第一任選舉產生的系主任。他花費許多心思說服校方將權力下放到各系所,雖然經常鎩羽而歸。

和許多從政的學者不同,林全並不覺得從政之後壓力比以前大,「當個好學者可不比當好官員輕鬆,」他說。為了眼前好做事,他從來不願意明言自己只是官場的過客,只是意在言外地說:「學者是個不錯的工作,財政局長也是不錯的工作,放棄財政局長回去當學者也是不錯的選擇。」

對林全來說,這一年的經歷,讓他邁出印證學理的第一步。現在,為了徹底解決財政赤字問題,他希望把「執行預算單位自動節制支出」的觀念帶進市政府,先設定一個低成長或零成長的預算目標,然後給各單位達成目標的誘因--往後財政與主計單位就不刪該單位的預算,還是那一套自由化的理念:「自己管自己,才會把錢用在刀口上。」

林全知道,由於舊觀念根深柢固,這是個不容易做到的工作,但卻也是抑制支出膨脹的根本之方。或許有朝一日,當他真能把這個各級政府中前所未有的制度落實,可以自豪地宣示:「我來了,我看到了,我克服了」,那將會是他從政生涯中更加沒有遺憾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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