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啣觴賦詩,以樂其志。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陶淵明「五柳先生傳」
陶淵明如果晚一千五百年出生,見識到台灣社會在都市化過程中,同一棟建築物中的居民就能「老死不相往來」的生活方式,不知道會有何感想?
事實上,越來越多的人漸漸發現,要解決居住環境中層出不窮的問題,人民必須加強聯繫,才能發揮力量。
「帝力於我何有哉」的理想,有史以來都難以存在。
敏感的政治人物近兩三年把「生命共同體」、「社區主義」等口號,喊得震天價響,足以證明社區自主是大勢所趨。不過,早在八0年代中期,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在其仍然只是土木系內的「都市計畫研究室」時,就已經注意到台灣社區發展的問題,開始採取行動體現理論。
如今,他們的足跡遍及全島,甚至於澎湖和蘭嶼;工作範圍包括古蹟與部落保存,以及協助社區動員和規畫社區建設。城鄉所因時因地,提供不同的行動策略;有和居民成為好朋友的例子,也有被居民張貼告示,列為不受當地歡迎人物的尷尬場面。
近十年間的台灣社區發展,城鄉所是個重要的見證。
少不了「雞婆」
雖然截至目前為止,城鄉所的師生並不認為他們有完成任何非常具體的成果,不過,歸納幾個比較有成效的例子時,不難發現「人」,特別是熱心公益的社區居民,扮演著關鍵的角色。
台北縣三重市的後竹圍公園,是一個台大城鄉所學生主動出擊,「化腐朽為神奇」的例子;當地居民林秀英的全心投入,則讓整個工作推動起來事半功倍。
後竹圍是三重市公所規畫的公園預定地,因為動工遙遙無期,居民索性將垃圾全丟到空地上。沒多久,公園預定地變成了現成的垃圾場。
當城鄉所學生與市公所接洽並獲得授權以後,向居民提出「自己動手蓋公園」建議時,不是被回以;「這哪有可能」?就是被賞以「閉門羹」。
據城鄉所主要負責後竹圍公園案的學生陳允中表示,整件事的轉捩點出現在訪談過程中,挖掘出當時任教於安親班的林秀英。從她加入後,小孩子參加活動的機率大增,大人為了照顧小孩子,也都站在一旁觀望,有時候就一起被「拖下水」了,社區參與的目的因此而達成。
二十幾歲的林秀英,是個學習意願高,學習專業的能力也夠,很快就進入狀況的人,加上本身的地緣優勢,林秀英現在不僅在辦活動促進居民參與營造公園這方面得心應手,有時候還能夠指正城鄉所學生的提議,讓人印象深刻。
城鄉所教授夏鑄九曾經指出,社區工作要成功,好管閒事的「雞婆」型居民必不可少,因為居民畢竟才是社區活動的主體,城鄉所只能提供專業的協助,不能越俎代庖;否則,城鄉所的人一離開,社區又回到原點,毫無意義。
人是最大難題
後竹圍公園是台大城鄉所幫助社區居民完成動員,瞭解自己需要的一個例子。雲林縣褒忠鄉的大廓花鼓村,則是當地旅外人士張清運找城鄉所,要求協助改善居住環境品質的例子。
負責這個案子的城鄉所博士班研究生江柏煒表示,城鄉所得知「花鼓村」一名的由來,與在當地曾經風光一時的花鼓獅隊有關連時,立刻針對此一特性開始撰寫企畫案,配合張清運四處奔走籌款,終於在月前獲選成為明年文建會文藝季的主題之一:「跳躍花鼓」。
明年文藝季活動展開後,將有來自全省各地的花鼓團隊來到這個原本沒沒無名的小村表演,然後大麻就可以擁有這些展示表演而建造的設施,也能夠藉此提升環境品質。
然而,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城鄉所發跡於古蹟保存,後來致力於社區營造工作,深知「人」的因素,才是決定成敗的關鍵。城鄉所幫助居民爭取權益時,常被視為「包青天」;但是當城鄉所基於專業判斷而與居民利益有所衝突時,就免不了被視為「眼中釘」;城鄉所近年來接受官方委託的案件日增,有時也讓居民視為與官方互通聲氣。
從三峽、迪化街到蘭嶼,不愉快的經驗始終沒有間斷過。
夏鑄九在保存三峽老街和迪化街的歷史建築時,就曾經被當地居民以張貼白布條和放話等方式,指名道姓為「不受歡迎人物」。以迪化街為例,地主因拆掉重建而獲得的利潤,粗估可達數十億台幣;三峽的情況也差不多。
夏鑄九承認,城鄉所的專業判斷明顯地擋人財路,他被列為「黑名單」,也沒甚麼好說的。
儘管如此,後來城鄉所內部進行受挫的原因檢討時,仍然修正了以往的講法。他們發現,古蹟「保存」的字眼可能太刺耳,強調「保存」,反而無法保存;所以近來已經改口為「再開發」、「再發展」,讓當地居民覺得自已不是為一些抽象的概念而犧牲,而是「有利可圖」。
事實上,正確的用字遣詞是城鄉所進行社區工作成敗與否的關鍵之一。除了「保存」之類的敏感字眼以外,據城鄉所環境規畫師賴仕堯表示,如何使用社區居民的語言來溝通專業的觀念,一直都是城鄉所的挑戰。否則,「雞同鴨講」不但浪費時間,有時還會因誤解而造成不良印象。
城鄉所的人員在蘭嶼也踢到了「鐵板」。他們接受台灣省政府原住民行政局委託,在蘭嶼地區進行改善居住品質工作,後來碰上海砂屋事件爆發,讓當地原住民對城鄉所頗不諒解。
城鄉所教授劉可強表示,海砂屋問題原本不關他們的事,但是原住民行政局希望城鄉所「順便」幫忙規畫重建事宜。後來政府同意補助每戶四十五萬元,雅美人說一百萬元才夠,並認為四十五萬的價碼是城鄉所的主意,覺得自己被城鄉所「出賣」了。直到現在,城鄉所與雅美人的關係仍然在修補當中。
政府近幾年開始注意到社區重建的重要性,並且由文建會領銜提出「社區總體營造」。有些人開始懷疑,一向標榜「反體制」、「激進派」的城鄉所,是否已經被文建會或是李總統給「收編」了?
面對外界的質疑,夏鑄九卻有「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的感慨。
夏鑄九表示,城鄉所倡導的「參與式」環境規畫設計,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是國外專業者與政府的共識。現在政府總算願意改變,城鄉所求之不得:「我們又不是為反對而反對」!
點燃普羅米修斯之火
在近年來各方勢力爭相介入的社區運動當中,城鄉所似乎扮演著到處「點火」的角色,所點燃的是「普羅米修斯之火」,是希臘神話中打破統治者一手遮天的啟蒙之火。
中產階級組成的社區一點就燃,逐漸懂得如何幫自已爭取權益,像是找專家學者、律師、民代向政府施壓,將有影響生活品質之虞的公共建設拒於門外,例如變電所、垃圾場、焚化爐、停車塔等,形成以鄰為壑的「部落主義」。城鄉所已經警覺到此一畸形現象之發展。
任教於城鄉所,也是台北市都市發展局局長的張景森舉例說明此一傾向;一些不受歡迎的行業和公共建設大多集中在台北市哪幾個區?通常都是被趕來趕去,最後選定,個抵抗力最小、居民請不起律師的地區待下來。
城鄉所在中產階級社區「點火」的歷史任務已經告一段落;如何在無力說出自己需求,或者根本不知道自己需求為何的弱勢社區中「點火」,應該是城鄉所下一階段的主要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