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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的戰爭-死諫三軍

林志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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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恆

1995-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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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的戰爭-死諫三軍
 

本文出自 1995 / 11月號雜誌 第113期遠見雜誌

揭不盡的軍中弊案、挖不停的不當管教、公布不完的意外數字……,中共演習方歇,國軍卻因「非戰」因素,士氣、形象一路潰敗;而一場接一場的座談會、公聽會,也開出一帖帖的救急藥方,為紕漏頻出的軍方貼補傷痕。

然而「物必自腐而後蟲生」,一旦整個軍事體制產生結構性病徵,不可能只生一隻蟲,而是一窩窩地長、三五成群爭先恐後爬出來。

當「被毆致死」說成「翻牆墜落」、「失蹤」判成「敵前逃亡」、「車禍」變成「墜樓自殺」,軍方一再地掩飾,使人民對軍隊失去了信心;當受難家屬、民代、媒體一波波攻勢向封閉的軍中叩關,國防部大家長索性關起門謂:「軍中沒有人權問題。」

於是,軍中社會與民間社會開始以不平衡的心情彼此打量著,「軍懼民、民怨軍」的社會心理,為軍民之間書上難以彌合的鴻溝。

威權崩解後的九0年代,台灣民間社會迅速從沈寂與緘默中解放,風起雲湧的民間力量與牢不可破的軍中社會,各自循著軌道運行,然而兩套漸行漸遠的價值體系,卻在每年十四萬入伍新兵衝撞後,問題一一引爆。

這一邊,是國軍的精神信念、幹部素質、部隊管教呈現病灶,另一廂,則是社會價值觀、兵源人力結構劇變,兩相激盪,把長年隱藏在軍中的晦暗,逼向陽光。

近年致力「軍中領導統御」、「社會役」研究的中研院社科所研究員陳新民就點明:「國軍武器裝備精進,然而精神軟體卻沒現代化。」

國軍的管理體系,其實是多國融合,它沿襲德國普魯士(參謀本部)、日本皇軍(國民革命軍之父蔣中正為日本士官學校畢業)、蘇聯列寧時代(政戰制度),及美國軍校學長制(如維吉尼亞軍校)的遺風,威權、封建、保守及絕對階級服從,成了長期以來的傳統。

這般精神傳承,流洩在若干軍教片中,例如電影「英烈千秋」裡,張自忠將軍自盡前,還要高喊「領袖萬歲」。

而這套價值觀映照在二十啷噹的新人類上,早已陳腐過時。據台大心理系教授黃光國最近發表的「社會變遷與青少年價值觀」研究報告指出,「自我意識強烈」、「追求自由」、「享受眼前一切」是新世代的特色,權威式的管教觀念已不存在於新新人類觀念中。

服役?萬般不願意

國防部政三處長歐復興將青少年這些特質,稱之為「犬儒性格」,叛逆、不滿現狀,使這批冷氣房中長大的小孩進入車隊後,影響軍中的結構,管教寬嚴難以拿捏。

與解嚴、解報禁、解黨禁、學運、街頭示威、政爭一起成長的新人類,凡事「以國家為名」的號召,再也激不起年輕人滿腔熱血。

六十二年次,在陸軍空降部隊服役的陳偉毫不掩飾地說:「什麼志願役、義務役,我們就是不願意。」

而每天早晚點名,有氣無力地抬起右手,嘴裡喃喃吞吐:「實行三民主義,光復大陸國土……。」更使一位文化大學畢業的空軍士兵覺得「愚蠢、無聊」。

當中共飛彈演習隆隆大作,一群空特部的阿兵哥討論的話題不是如何抵禦,而是猜測幾個鐘頭內會投降。

甚少新人類會抱持「學習戰鬥技能」、「蛻變成真正男人」、「保家衛國」的心境人營服役。空軍將領退役、兩個兒子分別當了飛官、海官的台北市兵役處長李作復,看多了增胖減瘦等無奇不有的逃避兵役手法,無奈表示,這種逃兵心理若不扭轉,兵役業務的推展非但顯得沒意義,不適應軍中管教的問題,也將持續爆發。

面對新世代社會結構的翻騰劇變,軍方是否已有十足準備,迎接這種不能抗拒的事實?

九月底,監委趙昌平赴宜蘭礁溪明德班調查管教情形。言談間,一群軍官仍然流露對社會潮流的不平,陸軍步兵中校陳懷萱就表示:「過去部隊教不好,家長還會帶藤條來,現在只要不吸毒、不飆車就算好孩子。」

層出不窮的管教問題,似乎意味著軍方心態仍擺盪在傳統與現代之間。

不斷演出行動劇,挑戰軍中人權的新兵關懷中心執行長陳正忠指出,過去連長要小兵抓兩隻公螞蟻、三隻母螞蟻訓練服從的方式已過時,知識程度高的大專兵,再也不能接受這種陳舊的訓練觀念。

事實上,為了防杜不當管教,國防部早已三令五申,連下多道公文;伏地挺身一次不能超過五十下;罰站一次不得超過兩小時;訓練時,長官不得以手腳碰觸士兵身體;長官不得以言語辱罵下屬;不得稱呼學長學弟、師父徒弟,而應以同志相稱……。

而一連串軍人死亡案後,國防部更在九月三十日的「促進合理管教座談會」中,連下幾味猛藥,一份厚達四十頁的「健全基層管教具體作法」草案,巨細靡遺規定;新兵撥補以班、排為單位「整退整補」;成立營、連士官兵評議委員會和師級調查審議委員會,處理懲處、申訴案件……。

多如牛毛的具文規定,卻與基層部隊實際情形有極大落差,由於條文未切適各軍種特性而且對幹部束縛過多,招致不少反彈。

以海軍為例,「禁止學長帶學弟、師父教徒弟」、「不得委由資深士兵驗收簽證」、「專長銜接訓練未完成前不得接任戰備與警衛勤務」的規定,與技術掛帥、缺員及役期縮短的狀況完全相違。

示範「如何罰站」

海軍副總司令周遠大不諱言,如果照草案來,每人每天要工作兩百小時才能把事情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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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退役預官更說:「好像把軍隊當服務業來經營,軍隊還能打仗?」 事實上,當社會輿論不斷對部隊施壓,高階再將壓力層層轉嫁到基層,許多作法都稍嫌矯枉過正。

政戰學校心理系主任孫敏華舉例,某新訓中心曾因大專兵中暑死亡,高層即要求幹部每天必須幫士兵量肛溫,督促喝八大杯水,結果中暑少了,卻因訓練不實,其他意外反而增多。

海軍陸戰隊也曾舉辦一場觀摩會,其中一項示範「如何罰站」,海軍幹部也只能雙手一攤:「都做到這樣了,還要我們怎麼辦?」

儘管國防部不斷律定規章,急急想撕掉「軍隊是殺人兇手」的標籤,然而第一線執行者--基層幹部的人員與素質,都明顯不足。

八軍團政戰主任黃南東少將在一份報告中指出,「連隊軍官質變,缺乏領導特質;士官如過客,最資淺是班長」,是管教問題失當的主因。

上校退役、曾在國防部掌理人事的台北市兵役處秘書郭龍雲舉例,某軍團曾做過統計,基層軍官僅一成為官校正期畢業、二成為專科班,其餘七成為預官(包含義務役預官及轉服預官)。由於基層連隊任務艱苦,少有人願意擔任連長,還要以發獎金、自由選擇服務地區利誘。

被稱為「官預」的轉服預官,部分來自新訓中心受不了操練的大專兵,簽下「賣身契」後,轉任軍官。「他們只受訓三個月,多半是懦弱的大孩子,不敢管稍強悍的兵,領導統御有很大的問題。」郭龍雲進一步補充。

娃娃士官難服人

一位空軍防警司令部的士兵指陳,從連長、副連長、輔導長到排長全為轉服預官,他們為六十一、六十二年次,沒有職業軍人的前途顧慮,多半有過客心態;遇上較大的任務(如部隊移防),沒有能力處理;相較於義務役預官,卻多了一份不平衡的心態(役期三年半)。

但是若少了這批預官,基層幹部便頓時失血一大半;而在部隊實際擔任訓練任務的士官,卻是更大的隱憂。

海軍總部人事處長蕭維厚在一場公聽會明白表示,海軍原來編裝二萬二千位士官,目前僅有員額一萬五千人,而艦艇缺員更達四千人;儘管艦艇上,士官一個月已有五萬元薪水,還是乏人問津,「以兵代士」衍生的「老兵欺侮新兵」,才不斷迸發。

新兵關懷中心執行長陳正忠分析,十七、八歲的士官管二十二、三歲的大專兵,形成「新新人類」管「新人類」,「對社會化已深的大專兵,怎麼會服氣?」

看在許多大專兵的眼裡,涉世不深,身心不成熟的「娃娃士官」,實在難以服人。「他們因自卑而自大,不能承受壓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做事沒有系統,對人員難以掌握。」一位在砲兵服役的大專兵深有體悟。

於是出現八軍團政戰主任黃南東形容的情形:「學能經驗欠缺、不能管;出了管教問題、憑情緒管;部隊行動要求失準據、沒法管。」

民國六十年後,隨著生育率驟減,兵源也不斷萎縮,然而國軍仍然維持龐大編裝,許多部隊早成了空殼子,甚至有官而無兵。

政戰學校心理系主任孫敏華就認為,目前部隊任務過於繁重,除正常訓練,還有上級不定期的視察、高裝檢、演習、競賽,及助割、滅蚊等臨時任務,原本一連一百二十人的部隊,實際上只有六、七十人,造成正常工作無法落實。

一位服役砲兵的文書無奈:「業務太多,一天只能睡三小時,隔天還要站衛哨;由於人少,只好編出兩套衛哨表,一份為實際情形,一份則供上級督導;休假更嚴重受影響。」

曾任職政戰學校的台大心理系教授鄭伯壎形容得貼切:「部隊任務七折八扣,紀律自然七零八落。」

部隊成為病源溫床

兵源短缺造成部隊任務難以正常,國防部因而以此為由,拒絕實行募兵制,於是隨著徵兵管道入伍的新兵,往往有前科的大哥、吸安非他命、邊緣性精神疾病、從事特種行業,甚至智能不足者,都齊聚一堂。據統計,每年入伍新兵,有前科者達八%,而達一0~一五%的精神疾病潛伏者,更成為部隊裡的不定時炸彈。

看過一起接一起的部隊失蹤、自裁、逃亡、凌虐案件,三軍總醫院精神科主任江漢光不禁沉痛表示:「他們百分之百都具有病態人格特質及精神病前兆。」

精神分裂、躁鬱症、神經質、人格違常等兩百多種精神疾病,多數會在一個人二十歲前後五年到十年爆發,部隊除躬逢其盛,還提供病源溫床。

「二十四小時毫無隱私的生活,以及凡事講階級、沒有彈性的特質,往往使當事人雪上加霜,病情扭曲、放大。」江漢光指出,八五~九0%的人都能調適過來,其餘即使沒有不當管教,也可能病發。

無奈一旦原本人格脆弱者因與同儕不合,而發生逃亡、自殺,甚至死亡案件,往往留下錯愕的大眾,以及措手不及的軍方和家屬。「實在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江漢光點出軍方的無奈。

於是當輿論把「軍中人權」喊得震天價響,軍方病急亂投醫而頻下猛藥的同時,就像「軍中求生手冊」作者于昇華所言:「只考慮單方人權,而沒有考慮到多數的人權。」

以海軍謝坤倉被毆致死為例,中研院社科所研究員陳新民便為海軍因一位士兵逃兵八次,損失十七位官員而感到惋惜。因此他主張凡服過兩年刑者免役或改以社會役代替。

美國陸軍在面臨社會上種族衝突、濫用毒品,及性解放的年代,曾在「抗拒社會趨勢,或接受當前價值觀改變的事實」之間徘徊,最後在一篇接一篇的論文及研究後,美國陸軍選擇了「較難的「是」,而非較易的「否」」,亦即抗拒已經變質的社會趨勢,維持陸軍傳統的價值觀,以保軍隊的純淨。然而這樣的決定卻有深厚的研究基礎。

長期封閉的國軍,「軍事社會學」的研究一向付之闕如,直到去年,國防部才開了一扇小窗,委由民間學者進行「軍隊領導統御」、「官兵自裁」等研究,只是相較於沈積已久的弊病,畢竟還是一小步。

經過這番輿論、民代的衝撞,該是繼續挖掘瘡口,還是療傷止痛,也許民間與軍方彼此都要多一分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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