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閏八月」中共武力犯台的預言尚未應驗,東海飛彈試射卻早先一步觸探台灣的心防與國防。一時之間,國防科技成為關注焦點。
石門水庫盛水奔洩不止,沿著大漢溪河谷,國防高科技重地中山科學研究院倚丘陵台地而立,迄今近三十年。在對外軍購困頓時,中科院為國防自主守住了最後一道防線;五百個博士、兩千個碩士、三千個學士、一萬多名員工,中科院曾是全國最大的科技研究人才庫。
然而,中科院多年來所累積的龐大人力資源及國防科技能量,正隨著近年國家政策的轉變,隱隱地鬆動。
中科院裁減的壓力,來自於外購武器產生的排擠效應。打從美國前總統布希九二年競選期間宣佈同意售我F16戰機,軍購管道便一扇接一扇地打開;法國幻象2000、美國愛國者防空飛彈、法國西北風防空飛彈、法國MICA空對空飛彈、美國魚叉反艦飛彈……。
在台灣外交最困頓的時候,也正是中科院鬥志最高昂的輝煌期。「人、彈、裝備、設計都是新的,在錯誤中學習,每三個月試射一次來打出士氣,外國人說我們瘋了。」天弓計畫室副主任倪耿略顯激動地說,「無中生有」最能描述當時的工作精神。
然而這群成天在實驗室、廠房內,默默打了近三十年無砲火戰爭的科研人才,卻在各項主計畫紛紛告一段落後,陷入不知未來的窘況。
主管中科院的前國防部參謀本部計劃次長沈方梓,曾在立法院表示:「我們的原則是外購得到就購買,外購不到就研發,國防預算並非可無限制擴充,必須講求成本效益與效率。」
「如果是這樣的政策,中山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國家準備玩幾年?」天弓計畫室的倪耿反問。
國防只是求心安?
武器外購與自行研發政策的擺動,確實緊扣著中科院的發展。
例如有了F16、幻象2000,IDF便從二五0架減產為一三0架;有了愛國者飛彈,天弓計畫便從九套減為六套;AIM-9P4空對空響尾蛇飛彈迫使天劍一型飛彈減產。
「軍方提出的需求我們都滿足了,今天的情況是,我們做到了,卻又向國外購買,國家經費不能這樣耗費。」中科院二所研究員汪士賢不能理解國防自主竟是以外購為優先。
他進一步指出,防空飛彈非常強調干擾能力,外購飛彈除了維修、測試、補給受制於人,飛彈的導控與偵測模式多已設定,幾無自主變更餘地。事實證明,百分之百武器外購的國家,如阿拉伯、阿根廷,均未曾在戰場上贏得勝利。
專研高科技武器的台大電機系教授李嗣涔也持同樣看法:「買來愛國者,一個飛彈都打不到,因為我國沒有人造衛星及預警系統,買了只是求心安罷了。」
從立法院的答詢裡,不難看出軍方在武獲上的邏輯。國防部副部長趙知遠就曾表示,買只需兩年,研發則需七至十二年;買的價錢較研發便宜,為何花費鉅資研發?
軍方與中科院之間的鴻溝,實來自於武器研發特性與軍中文化的落差。一位退休的「老中山」感慨表示:「一個飛彈研發要二、三十年,誰能告訴我二十年後需要什麼?參謀本部的參謀在位不過一、二年,任內要有建樹,當然能買就買。」
中科院和管理部門的鴻溝,除價值觀外,也牽涉到專業水準高低不平。
一位天弓飛彈負責結構工程的研究員有這樣的經驗:有一天,陸軍派員來驗收天弓的射控雷達,由於軍方的專業程度尚不足以應付雷達的技術層次,只得從外觀挑毛病,例如雷達車子門的開關把手是否鬆了。
不論如何,外購排擠、國防預算緊縮,已使中科院的人員精簡成為「國軍十年兵力整建計畫」的一環,預計三年後,中科院將只有九千人。
一位負責精進計畫的中科院人員便形容,一個四肢健全的人,要從九十公斤減為七十公斤,「我們希望人可以瘦一點,但是國防部卻是要你把手腳砍掉。」
對於這項裁員政策,中科院並不願自廢武功,除想出軍民通用科技等權宜之計,只得採「拖」字訣。
曾在政大企研所進修的天弓計畫室副主任倪耿表示,任何企業體只要有不錯的規畫,都勝過「拖」。然而僵持不動正是中科院目前的寫照。
沒人說得清楚中科院人才流失究竟多嚴重,但四周瀰漫的氛圍是:有本事的人不「玩」了,或退休,或教書,或轉移至民間公司任職。
天弓計畫戰術中心負責人萬紹正憂心表示,目前天弓飛彈攔截飛機,未來則必須發展反彈道飛彈技術,然而人員流動太頻繁,要維持目前能量都嫌困難,遑論技術提升。
「科技人要的就是實現理想,現在整個中山已沒有這個感覺,人才一定要有計畫留下來,一個都不能放。」立委謝啟大急切地說。
但中科院本身並非沒有問題,諸如過去迅速膨脹時代遺留的作風;官僚氣息瀰漫,加官封爵使部份科研人才遠離了實驗室;中科院主管權責由政令轉為軍令系統,規避了民意的監督;軍職退伍的「老先生」以文職身分,充塞在每個單位,阻礙了行政效率;欠缺成本、行銷觀念等企業精神,多了政治教學等扭曲的成本……。
然而解決根本問題,仍得回歸戰略層次的大方向--究竟國家的國防科技政策定位在哪裡?
前途未卜
七、八月中共解放軍在東海試射飛彈,面對M族及東風導彈的威脅,民間除充斥欠缺國防常識的言論,國防部也只能以「一切在掌控中」回應。
事實上,M族的威脅早在民國七十七年就存在;天弓計畫室副主任倪耿指出,天弓增加反戰術彈道飛彈功能的規劃案,中科院很早即提出,但因種種原因被拖延下來。雖然研發反飛彈技術有相當難度及成本,「但對於早已存在的威脅,我們防禦的前瞻規劃在哪裡?」他反問。
究竟哪些科技自己研發,哪些交給民間?未來十年,甚至二十年的目標在哪裡?外購或自製武器的成本如何,使用附加價值多少?一連串疑,正是今天中科院面臨困境的根源。
曾任國防部參事的台大電機系教授李嗣涔建議,將目前失去功能的科技顧問室由參謀本部回歸部本部,充實專業人員並作為政策的領導,「一切由科技專家做前瞻的研擬、規畫。」
正如美國在三軍之上的國防部,設有國防高級研究規畫局(DARPA)整合的機構,以國防整體系統架構,取捨三軍的計畫案。
艾文.托佛勒(Alvin Toffler)在「新戰爭論」一書引述摩洛哥社會學家法提瑪.摩尼西的觀念:「西方社會的主導優勢,與其歸因於軍事硬體,不如歸因於他們的軍事基地就是實驗室,部隊就是腦力,士兵就是研究者與工程師。」
這句話印照由盛而衰的中科院,卻帶著幾許無奈與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