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狸工程
我住在佛蒙特州的南部,這裡有不少海狸的基礎結構。例如,住在東路(Eat Road)附近的朋友說,他們看到許多海狸活動,知道海狸棲息在哪裡。二月初,生態學家兼海狸愛好者吉姆‧羅利(Jim Laurie)冒著暴風雪從波士頓開車過來,和我一起去尋找海狸棲地。我們帶著雪鞋到市區南部很適合步行的葛林斯堡保育區(Greenberg Reserve),踩著雪地前往朱維特溪(Jewett Brook)上方的濕地瞭望台。我們沒看到獸窩,也沒看到剛啃過的木頭,但羅利說他相信不久以前海狸就在這裡。壹世界保育中心(One World Conservation Center)負責管理那個保育區,該中心的海狸觀察者證實,二○一二年海狸確實在當地很活躍,但後來就很少見了,海狸家族會遷徙,所以牠們任何時候都可能再搬回來。
那裡的溪水很清澈,結冰底下是青灰色的,羅利說:「這些水裡應該也有淡水蛤。」我聽了很驚訝,他說我們已經習慣現在這裡有什麼,或現在這裡沒什麼了,但「忘了這裡以前有什麼」。天曉得以前哪些生物以這裡為家?聽他這麼一說,我對這條溪流產生了新的瞭解。我們循著老舊的電車軌道走了一會兒,注意到一隻紅尾鷹,一些跳蟲(呈黑點狀),還有其他冬季生物的跡象。
我常造訪的冬季棲地,也包括一處位於滑雪中心步道邊緣的海狸池,那是位於伍福德郡(Woodford)的遠景山北歐式滑雪中心(Prospect Mountain Nordic Ski Center),以下是找到那個海狸池的方法:穿戴好雪靴和滑雪板以後〔最好在住宿區先和史蒂夫(Steve)及肯特(Kent)稍微聊了一下積雪狀況及生命的意義後再出發,他們對當地一年中約四個月的狀況瞭如指掌〕,上山走進林地,踏上松樹構成的漫長通道「巨魔路」(Troll Road),接著在聖誕樹(X-Mas Tree)右轉,蜿蜒行進,經過鬆麋路(Loose Moose)交叉口不久,再次右轉到海狸圈小徑(Beaver Loop Trail)。不久,你就會看到像雲霄飛車軌道一般,緩緩彎轉而下的坡道通往池畔。
瞭解了嗎?
每一季會有幾次機會,在經歷好一段嚴寒冰凍期以後(中間毫無凍融型態),你可以溜冰到海狸搭造的堰堤。那個海狸池很大,就海狸的體型來說,規模頗為可觀,周遭圍著松樹。在無風的日子,空氣是靜止無聲的。那個情境所營造的時間暫停感有一種魔力,就像萬籟俱寂中,光線在雪地上勾勒出紫色的條紋一樣。我喜歡在池邊滑雪,而不是在純白的池面上滑出一道軌跡。在遠端靠近回程步道的地方,朋友曾經帶我看一個冰塊破裂處,那裡是地下泉。我們看到發亮的水中有蠑螈在游動,牠們是被流水翻騰的氧氣所吸引而來的。
有些人稱海狸為「大自然的工程師」,因為牠們喜歡削木頭,挖地下水道,利用樹木的枝幹和泥土來打造住所及阻止流水,從而改變周遭的環境。有些人基於同樣的原因,把牠們視為有害動物。生態學家已經瞭解兩種海狸(北美和歐亞物種)在幾個大陸上維持水文、甚至創造水文的程度。
羅利說:「科學家曾以為有水的地方就可能有海狸。」羅利更瞭解海狸在水資源管理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後,他說:「現在科學家看到海狸,就知道那個地方將會有水。」
我之所以來到南加州,是為了參加在洛杉磯舉行的城市土碳水高峰會(Urban Soil Carbon Water Summit)。會議是在洛杉磯自然歷史博物館(Natural History Museum of Los Angeles County)的北美哺乳動物廳(North American Mammals Hall)舉行,所以這裡的背景包括叉角羚、加拿大猞猁的立體模型,當然,也有勤奮的海狸。我感覺自己特別接近那些在玻璃帷幕後方慵懶閒晃的海象科動物。我在高峰會上認識了布洛克‧多爾曼(Brock Dolman),他在西方藝術和生態中心(Occidental Arts & Ecology Center)擔任水資源研究院(WATER Institute)的共同負責人。水資源研究院是加州索諾瑪郡的研究與宣傳組織,屬於非營利性質。多爾曼負責的專案之一,是幫忙推動該研究院的「讓海狸回歸活動」(Bring Back the Beaver Campaign)。
多爾曼說海狸是「生態系統的關鍵工程師」,支持著水利基礎結構。海狸常被稱為「關鍵種」(keystone species),意思是說,他們「在生態系統中的行為,對系統的承載力有特別大的影響」。多爾曼說,從「keystone」這個字的原始建築意義去思考很有幫助。「keystone」的原意是拱心石,亦即拱頂那顆石頭,它讓整個拱體結構可以承受重量。少了它,整個拱體結構就會崩垮。多爾曼說,沒有海狸管理集水區的話,集水區就會崩垮。
海狸透過打造堰堤的行為,「對水流的質與量都產生了特別大的影響」,其影響力遠非牠們在某地的數量所能估計。「基本上,牠們是森林及水資源的開墾者。牠們為了食物而管理森林,並運用森林的木材來搭建有效的集水設施(亦即堰堤),從而達到集水的結果。」
多爾曼說,海狸的運作是在水循環和碳循環的交界處進行,「牠們和水文循環互動,是因為牠們會改變河流的地貌:水道的流量、坡度和曲折。此外,牠們也會促進森林和濕地的生物過濾器(bio-filter),可以改善水質。」此外,牠們也和碳循環互動:海狸引導的水流有助於指引泥沙的移動。海狸建造的池塘「最終會氾濫到沖積平原,擴大弄濕的面積,以累積土壤」。具體來說,海狸是在打造營養豐富的泥炭土壤──以前大家殺死海狸的一個原因,是為了取得那些土壤以作為農業之用。
多爾曼和同仁發現歷史和實體的證據顯示,以前加州的海狸數量遠比大家之前所想的還多,而且牠們主要是原產於內華達山脈和沿海地區。不過,一八三○年代,北美海狸(名叫「美洲河狸」)已經從加州大量消失了。截至一九一一年,據估計加州的美洲河狸只剩不到一千隻,受到加州的立法保護。
說到水文循環的破壞,大家會談到加州的淘金熱,但多爾曼說「皮草熱」才是徹底破壞水文循環的罪魁禍首,「我稱之為加州的『海狸盲點』:海狸大量遭到捕獲的問題,以及海狸隨處可見的狀況已經消失許久,以致於現代人甚至不知道牠們曾經出現在那裡。那對西海岸的水文紊亂產生極大的影響,問題包括:脫水、汙染、水質破壞、生物多樣性消失──那是典型『水文營養級聯』(hydro-trophic cascade)的崩解。」
多爾曼闡述了「營養級聯」的概念:間接的生態動態一旦改變,會出現骨牌般的超大效應。愈往食物鏈的底下移動,影響放大愈多。
「讓海狸回歸活動」的目的,是為了鼓勵加州人「和水利工程師海狸一起合作」。多爾曼說:「那可以帶給我們更多潔淨的水,並增加水和碳的存量。」在氣候未知的年代,那會帶給水利基礎結構一些復原力。
奧華特在《水的自然史》中提到,美國的水資源故事大多是帶給海狸厄運。海狸帽和海狸皮的需求,導致十七世紀的歐洲幾乎把海狸趕盡殺絕,於是毛皮交易移到了北美。到了十八世紀末,北美的海狸也遭到殲滅。雖然開拓者、探險家和冒險家往西移動,為這個新國度打造水資源和交通基礎設施(在美國本土四十八州興建愈來愈密集的線性交通網),但海狸建造的基礎結構大多逐一遭到拆解。
如今海狸的數量約一千萬隻,相較之下,歐洲人剛抵達美國時的海狸數量約兩億隻,數量的驟降改變了美國的水文。奧華特寫道:「在哥倫布發現美洲以前,如果每隻海狸建造一英畝的濕地,海狸打造的濕地總面積就有三十萬平方英里之多,約是美國總土地面積的十分之一。如今這些濕地都消失了,水退卻以後,生命之河也逐漸減弱。土地的早期榮景隨著海狸的滅亡而消失。」
為了改善水資源,我們應該要肯定海狸之類的有益生物對水利基礎結構的重要性,並瞭解我們失去了什麼。
本文節錄自:《水:乾渴世界的希望》一書,朱迪絲‧舒瓦茲(Judith D. Schwartz)著,洪慧芳譯,馬可孛羅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