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比方,如果熱情擁抱政治事務的三、四十歲一代都染上泛政治化瘟疫,那麼新人類族群就具有對政治狂熱的免疫抗體。
政治學者指出,比起經過戰火、高壓統治、白色恐怖的前幾世代,出生於政治逐步改革開放時代的新人類,是和解嚴、解報禁、解黨禁、學運、街頭遊行示威、政爭一起成長,秉持的政治意識型態,並不像上一代那樣立場分明、敵我老死不相往來。
「我喜歡陳水扁,覺得趙少康不錯,也不討厭黃大洲。」一位大學生憶及去年市長大選,仍深感矛盾,他在台北市三強間舉棋不定、不知道該選誰,有「三個都愛也都不愛」模稜兩可的政治主張,和他一腔忠貞擁護國民黨、痛恨民進黨的父親比起來,他好像是「不夠壯烈,太沒原則了」。
理性、狡儈
也許沒有原則就是新人類的政治原則,憑個人好惡做判斷,而不會太在乎政黨、省籍情結。
「政治愈看愈腐敗,不如不看,還會有快樂的環境。」對政治毫無興趣的南山人壽業務主任邱忠政坦承,新人類對政治環境沒有把握,不知道哪一黨講的話才真實,「投政治人物一票,到最後好像都是打自己一巴掌。二十八歲的他對政治最絕望的是內閣改組老是那幾張面孔玩大風吹,「難道台灣都沒有人才了嗎?」邱忠政冷冷地問。
去年省市長大選時的民意調查顯示,二十四歲以下的新人類對選舉漠不關心,投票意願較其他年齡層低,甚至還有人不知道三黨正在進行「台灣四百年來第一戰」。這和解嚴當時,如癡如狂參與政治的上一輩比起來,「就好像熱豆子和冷冰棒」,一位高中生鮮活地比喻。
然而,這群冷靜的新人類,一且投入政治,卻又爆發出不容小覷的民氣。去年省市長大選,二十八歲的羅文嘉就是領著一群比他更小的新新人類為陳水扁攻下首都市長寶座,用創新的舞會、卡拉OK方式吸引年輕選民,一同打傳統選戰。有鑑於此,中生代政治人物才恍然意識到必須趕緊拉攏這個有三百多萬張選票的新投票族;陳水扁就建議欲競選總統的許信良,要打入這個族群,才能全面帶動選情。
新人類政治實力的崛起也衝撞既有權力生態,國民黨主席李登輝特別責成北市黨工「要照顧年輕人」;早已磨刀霍霍部署總統大選的許信良,也將焦距對準新人類;新黨更早就鎖定他們,並策畫許多新人類組織活動。
在政治態度上,新人類多認為他們比上一代來得理性、狡儈。主動為新黨辦活動的義工田啟新觀察,在討論政治時,新人類都會先打探對方政治傾向,彼此先有個底,不會多費唇舌去爭辯意識型態的歧異,頂多就是不談政治,絕不會傻到為了政治傷了友誼。
拜媒體資訊開放、有線電視發達之賜,新人類能從各種管道接觸政治訊息。但檢視電腦網路BBS站政治區呈現的討論,新人類對當今政壇多半持負面評價。
「從政的人最虛偽。」談到政治時,一位高中女生不由得擠眼雙眉,頻頻搖頭。她從新聞中看夠政治人物「醜惡的嘴臉」,怨歎台灣的政治太沒水準貽笑國際媒體。而從調查中也可以看出新人類不再對政治人物有過高憧憬,受訪的新人類崇拜明星、自己的比例還高過崇拜政治人物。(見一五五頁表一)
不滿現實政治,部分新人類將怨氣一股腦推給執政的國民黨。高中經歷野百合學運、就讀政大政治研究所的陳光輝就說:「這輩子我大概不會投票給國民黨了。」他痛恨國民黨縱容黑道、金權,讓貧富不均的社會更不公平。
一位原本在國民黨黨營事業任職的社會新鮮人,不斷被朋友「嘲笑諷刺」,「覺得賺國民黨錢很丟臉」,就辭職回家重新找工作。
新人類族群間湧動著反執政權威的暗流。據調查,台南市有九成以上高中生支持民進黨;在台大,喜歡民進黨的學生有二五%,二0%支持新黨,喜歡國民黨的不及四%;部分學校「全班一片綠」的情形亦所在多有。
冷漠但容忍度低
儘管政壇人士標榜台灣政黨政治已形成,但新人類對現今三黨鼎足的政治環境仍嫌不足。今年就要參加大學聯考的建中學生朱錫光指出,新人類所追求的意識型態並不是課本上教、報紙上寫的那種教條式的口號,「對我們未來有利的,才是我要追求的意識型態。」朱錫光平靜地說。
即使心懷不滿,新人類卻沒有上一代「悲壯」的對抗意識,同輩之間討論政治也不會動輒臉紅脖子粗。在他們的生活中,政治並不是最常見的話題。
「想那麼多幹什麼?反正還不是沒用,他們愛怎麼搞就怎麼搞。」在台中賣房屋的謝姓推銷員說得滿不在乎,他不相信任何政黨、也不信任所有政治人物,他只想過沒有政治干擾的生活。
被政治學者形容為政治冷感的新人類,並不覺得自己冷漠,在新人類政治認同調查中,只有近一成的受訪者承認對政治冷漠,有六成以上自認政治態度偏向自由。(見一五五頁表一)但反諷的是,據中研院民族所研究員蕭新煌研究,新人類在政治態度的容忍度、自由度卻比其他年齡層更低。
新人類認為他們對政治是關心而不喪心、投入而不介入。平時將隨身聽鎖定在新聞網的建中學生黎士權,去年省市長大選時加人新黨,便開始帶同學到黨部做義工,研讀政治人物問政資料,並打算在學校籌組相關團體,研討新人類的政治理念,他強調「了解政治是什麼最重要」。
政治觀察家研究,新人類不把政治看得那麼嚴肅,而「給我報報」嘲謔時事、政客的模式,最能表現他們遊戲政治的心態。
黎士權經常在班上舌戰其他不同立場的同學,大家彼此打趣,互封黨魁,他班上正是由「國民黨黨魁」擔任班長,「新黨黨魁」是風紀股長,而「民進黨黨魁」是什麼長也不要做,專搞體制外制衡,「沒有人會為政治翻臉,傷害感情。」黎士權笑說。
在做政治抉擇時,新人類依舊不脫務實天性。一位大學生明言,他對國民黨深惡痛絕,但在選舉時卻一定將票投給國民黨,原因是他的父親任職政府部門,「如果國民黨選輸了,老爸就不能當官,那誰給我錢買車、買電腦?」他理直氣壯地說。
不要悲情,要幽默感
而受忠黨愛國教育的一代最常感到的認同猶疑,台灣結中國結歷史包袱想丟丟不掉,新人類似乎已掙脫這種溺水掙扎。他們感受不到李登輝總統身為台灣人的那種悲哀,「我只有在出國簽證難辦的時候,才會有悲哀的感覺。」二十八歲的許姓貿易公司小開打趣。在本刊政治認同調查中,認為身為台灣人很悲哀的新人類僅占六%,三四%不覺有任何悲哀(見一五五頁表二)。
對祖國意識,新人類的認知也和上一代有別,較不會在台灣與中國之間徬徨擺盪。在調查中,認同台灣為祖國的新人類高達六成,認中國為祖國的只有兩成。(見一五五頁表三)而根據台大政治系教授胡佛調查,新人類甚至不再認同「移孝作忠」,他們認為孝順父母比效忠國家更重要。
「祖國是什麼意思?政府都不清楚了,我怎麼會知道?」在會計師事務所工作、二十四歲的黃慧(化名)困惑地問,談統一或獨立就更無聊,她關心的是實際的政策。
政治態度新舊人類各有定見,從政風格亦各異其趣。身為第一個擔任政務官的新人類,北市政府新聞處長羅文嘉就以彈性大膽的從政觀念,挑戰他眼中老舊的官僚價值觀。他受不了過去念報告式的冗長會議,要求年長的部屬縮短時間,三十分鐘內就把會議結束。
「我是用壓縮成長的方式來學習做現代官員。」羅文嘉坦承,彈性較高的新人類可以放下身段,自由揮灑,不受囿於過去的官場文化。
而除了戰鬥力旺盛之外,新人類要從政還可以利用新宣傳技術傳播、行銷優勢打傳統選戰,不再需要過去政治味十足的苦難訴求。在多次助選經驗中羅文嘉體會,新人類選民不容易被過去政治訴求打動,他們不喜歡悲情、憂鬱,必須要有幽默感,「新人類用喜悅的心情取代歷史的沈重。」台北夜色在他偌大的辦公室落地玻璃窗外晶亮奪目。
像一群已丟棄歷史包袱的新台灣人,黨外耆老高唱黃昏的故鄉、可憐的台灣人,不能觸動新人類要快樂希望、要歌舞歡唱的政治嘉年華心情。
「過去已經過去,未來才是我們沈重的包袱。」喝完最後一口熱紅茶,著西裝打領帶、略顯娃娃臉的新人類,眼睛定定地看著窗外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