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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科學的頂峰迴向社會-諾貝爾獎得主李遠哲

楊孟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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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孟瑜

1995-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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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科學的頂峰迴向社會-諾貝爾獎得主李遠哲
 

本文出自 1995 / 4月號雜誌 第106期遠見雜誌

五星級飯店的寬敞會議廳,一場菁英匯聚的國際性研討會。前排,一個國人熟悉的身影凝神端坐。

他走向台前,用帶有華人腔的英語侃侃致詞,眼鏡之後的眼神專注而誠懇,四周攝影者的鎂光燈紛紛閃起。

李遠哲,得到諾貝爾化學獎八年後,回到台灣定居已一年後,依然是媒體競逐的焦點,身上的光芒未曾稍歇,甚至日益四射。

台灣社會滾滾沸沸,李遠哲的歸來,彷彿是一股定心的力量。許多事仰仗他、許多人追逐他,這位新任中央研究院院長,儼然成為近年來台灣社會最活躍的人物。

他的新聞始終不斷。九五年初,李登輝總統將自已的著作版稅,捐出一百萬予李遠哲所發起的「傑出人才發展基金會」和「張昭鼎紀念基金會」;再早些,一群文化界人士,邀請他深度對談台灣文化遠景;再早一些,去年底英國「時代週刊」則報導了他和幾位自美返台的科學家,研發新世紀科學技術的努力。……

他肩負了攸關台灣未來發展的幾項重大使命。眾所矚目的教育改革,由他出任召集人的教育改革審議委員會,正馬不停蹄地在各地波波推展;國家學術水準躋身世界一流的寄望,則如聚光焦點般地落在李遠哲目前領導的中研院,以及他個人的研究工作上;思及民族生存至關緊要的人才培育大計,他接下了考試院高普考典試委員長,也熱心推動多個做深層扎根的基金會。……

不服輸的個性

他關注面廣,除了本行的科學、教育之外,環保、經濟、交通、政治……各領域,都有人希望他發言表示意見。他去看一處展覽,或聽一場音樂會時,都有民眾如見偶像般前來請他簽名。對於他輻射而出的種種熱力,甚至有輿論稱以「李遠哲現象」來省思意涵。

就連下屆總統的熱門人選,李遠哲的名字也常躍然榜上。縱使他百般不願,但民間關於國家未來領導人的幾次民意調查中,「李遠哲」總是其中的唯一非政治人物,且排名往往高過多位現今政壇炙手可熱的行政首長。

放眼當今,五十八歲、由學者成為院長的李遠哲,也成為承載社會最多期待的人。

不論外界的期待為何,這位成長於台灣艱困之日據和光復初期的頂尖人物,從少時驚覺到「自己不是日本人」開始,李遠哲看待自己,最重要的就是一種為社會、民族盡心盡力的使命感。「我一直認為,社會是可以經由我們的努力而改進的。」在談話中,李遠哲經常如此強調。

外貌敦厚,有著台灣囝仔讀書有成的質樸氣質,公開場合還偶會流露害羞神情,李遠哲的內在,其實有股不服輸的性格。「我從小就喜歡打兵兵、棒球、參加競爭性很強的球賽。」他形容在球場上的自己像個拚命三郎,「勝敗我不太在意,但還是要拚命,我還是會盡最大努力把球打好。」

若有機會見識到球場上一身勁裝的李遠哲(至今他一旦得空,仍會上網球場廝殺一番),可以發現:他不時一記漂亮的網前殺球,迅雷不及掩耳地封住對方攻勢,旋幾,又快速地就定位等待下一球。更令觀戰者印象深刻的是,飛到場邊的球,「不論多遠,他都一定會救,不像一般人眼看快到界外就不救了」,李遠哲的球友分析他的球路特點,「這充分顯示他不服輸的個性。」

打球如此,做科學研究更是如此。李遠哲中學及大學時期的學長,現任台大物理系教授鄭伯昆指出,學生時代的李遠哲即非常努力用功,在美國做學者後依然辛勤,「常聽說他做研究工作很積極」。像研究惰性原子碰撞,其中有相當多種配對碰撞要實驗,很多研究者往往一年只進行一種配對,李遠哲卻在短期之內把大部分的配對碰撞都完成。如此拚勁,能在一九八六年以化學動態學中的分子束研究贏得諾貝爾獎,確實早有跡可循。

一九九四年一月八日返台定居以來,李遠哲也是憑藉這般以使命感為激勵的拚勁,面對廣大群眾的諸多期待。演講座談邀約不斷,他經常自撰講稿至深夜,清晨六、七點又開始一天的活動,主持會議、參與研討、處理行政、參加公益……。在中研院樸拙無華的院長辦公室裡,經常是每半小時就有一次拜會或晤談。

為什麼這麼多人對李遠哲懷抱高度的期待?

「我們歡喜地迎接他回來,因著他的榮耀,更因為他樸實直率,全無虛應的特質。」李遠哲獲得舉世極高榮譽返鄉的那一年,國內一篇報導如此寫著。八年後的今天,這段話依然可以輝映。

認真的「異數」

得到諾貝爾獎的華裔人士,李遠哲並不是第一個,但他是首位出生於台灣的得主;眼前,也是唯一回到這片土地全心奉獻的得獎者。

許多人指出,李遠哲具崇高的國際聲望、清新的學術形象、開闊的視野胸襟、無黨無派又直言敢言、關心大陸也關懷本土,正契合二十世紀末,抗拒強人卻又亟求強人的台灣集體需求。

這些外在的條件都言之成理,只是了解李遠哲的人,都寧可把期待的原由,歸諸於他的人格特質--認真、誠懇、值得信賴,自然有其感召力。

「從沒見過像他這麼認真的人,實在是「異數」。」李遠哲在企業界的好友、永豐餘企業總經理何壽川表示,和李遠哲開過無數次有關教育、科技議題的會議,只見「他的筆永遠開著,隨時在認真筆記,而且開會幾乎都是從頭坐到尾,絕不半途走開」。

李遠哲的不虛應故事,不自覺中吸引許多人。工業技術學院化工系教授曾憲政兩年前為主辦「民間科技研討會」,邀李遠哲於閉幕典禮致詞,原想以李遠哲的地位和忙碌,能點頭應允就屬難得,令人既喜且驚的是,當曾憲政傳真大會議程至美國,李遠哲回了一封長信,細心建議會中關於「婦女與科技」的議題,可邀請旅美傑出女科學家吳健雄,而且表示願協助聯繫。回來參與兩天的研討會,李遠哲除了偶去參加同步輻射中心的會議,幾乎全程在座。「他是真心投入」,曾憲政感佩地說。

會後主辦單位將李遠哲的演講稿整理妥當,再度傳真至美國請他過目。他依然是認真增修,儘快回覆,並且在回函中和曾憲政討論這類型研討會對台灣的意義,如何持續推動科技教育等。「他的做事態度,讓我願意一起來努力。」去年教改會成立,李遠哲邀曾憲政擔任委員兼執行秘書,憑著這番接觸經驗,曾憲政以教授之尊接下了繁瑣的行政職務。

李遠哲的其與誠,使人們願意信任他。一個可以付託的信心,顯然是今日弊案連連、人心沈沈的台灣,所極度需要的。

「我們相信,他說出的話,一定可以做到。」台大醉月湖畔僻靜的一隅,聚集不少科學家斗勤鑽研的擬態科學中心,主任黃昭淵這般評價李遠哲,並舉凝態中心的成立為例。

和李遠哲同屬台灣早期赴美的留學生,長期旅居加州的黃昭淵,費心比較國外發展,一直認為國內應成立一處整合高科技研究和工業應用的科學中心,但他推動多年,始終不成。直到一九九0年回台短暫停留,和當時也在台灣的李遠哲晤談,兩人都深覺若有此中心,對國內科學界和產業界提升水準意義重大,並相約回美後繼續商談進行。

李遠哲言出必行,返回柏克萊之後就以自己辦公室為據點,開始與黃昭淵等相關學者草擬架構;有機會回台時,也積極在政府部門和學界居間推展,終促成行政院於一九九二年核定設置凝態科學中心,直屬台灣大學。

「最有人格的人」

「正因為大家相信他做得到,所以大家也會把期望放在他身上。」比李遠哲年長的黃昭淵如此剖析。

有時候,人們對李遠哲的信任,還來自於一種內心的感動。「和他談話,我都覺得他像個宗教家。」文化界意見領袖林懷民這樣描述,「從他的眼神、他的熱忱、他對台灣的關心、他全力以赴於他要做的事,都讓人感動,而且信任他。」林懷民還表明:「不論他做什麼,我都願意支持。」

不僅是知識分子將信賴託付予李遠哲,一般的市井小民也常被他感動。

多年前,李遠哲某次赴宴,離開餐廳後叫不到車,何壽川請自己的司機載他,他初時不肯,後來實在婉拒不了而上車。車抵台大,李遠哲下車後並沒有逕入住處,而是站在原地,目送司機倒車,向對方致謝、揮手道再見,待車子駛離後他方才進屋。這位司機日後每向人提及這一幕,都不禁對李遠哲豎起大姆指,形容說「我見過最有人格的人」。

尊重、平等、仁厚、親和……許多屬於人類善性的一面,都集中於這位已達學術巔峰的一流科學家身上。李遠哲相信這些,而且他身體力行。

「他之所以長期有吸引力,不是因為他的知識,而是因為他的人格。」何壽川點出李遠哲的魅力所在。在許多人的心目中,李遠哲早已不限於傑出科學家的定位。

從少時立志學科學,在台灣完成研究所學位,到赴美深造、執教,達到科學界的頂尖地位;從全球的各種榮銜和責任紛至沓來,到參與美國的各項科研和社會服務諮詢,穿梭海峽兩岸為中國人的前途盡心,以至今日放棄美國國籍,接任台灣的諸多重擔。……李遠哲的影響力,與其說是來自他的榮耀,毋寧說是源自於他的人格特質,因而他始終能在各個不同的舞台上發光發熱。

翻騰歲月申形塑理想

探究李遠哲早年的家庭教育和求學經驗,可以溯源出他為人特質的形成脈絡。

走訪位在新竹舊市區的李家,老一輩的人多記得,李家小孩眾多(自家兄弟姐妹加鄰近的堂表兄弟們),常簇擁來去。李遠哲在八個手足中排行老三,父親李澤藩教書兼作畫,母親李蔡配教幼稚園,民國二、三十年代,一個清苦但家教嚴格的公教人員家庭。

「我做事認真,是和我父母有關。」享有至高榮耀後的李遠哲,如今坐在靜論的中研院,歸結自己的根源說,「我從沒見我父親懶散過,他一輩子都很努力工作。我的母親是非常仔細的人,從她結婚到現在,每天買的東西都記帳,所有帳目清清楚楚。」

父母對他們要求極高。小學時有次遠足到新竹近郊的崎頂海水浴場,李遠哲帶了一個鋁製的便當盒,在物資貧乏的年代,那是很少見的珍貴物品。臨走,李遠哲卻把這便當盒遺忘在海濱大樹下。回到家中,母親問起,他驚覺自己的疏忽,眼見母親露出失望神色,他匆匆向人借了錢,跑去車站搭火車,到崎頂站後快速奔向海邊,尋回了那個便當盒。

事後母親得知,也覺得不忍,怎給小小孩童那麼大壓力。但那時瘦小懂事的李遠哲卻認為他習得了「凡事不能馬馬虎虎,忘了就算了」

他如此律己,也如此帶弟妹。李遠哲的大弟、現任農委會森林科長李遠欽記得,二哥(李遠哲在家中男孩中居次)從小到大,都經常督促他們多讀書,多學做人的道理。

時隔數十年,自小學、中學到大學都和二哥同校,身受其教誨最多的李遠欽,仍保留了李遠哲從台大、從美國寄給他的信件。翻出已經泛黃的信紙,上面密實的字跡寫著:「你要學會怎樣利用圖書館,怎樣自找良好的書,……我希望你能在閱讀書籍的正確道路上,能夠自已找出自己的理想,找出人生最正確的途徑。」

李遠哲的理想性格很早塑形,主因即在於他經歷大環境變幻後,藉由閱讀尋找到自已正確的人生道路。

生於民國二十五年,從小說日語,直到台灣光復,李遠哲才知道「原來自己不是日本人」。轉到公立學校,因為不會講閩南語而飽受同學欺侮,有段時間,他和堂兄弟三人每天上學時口袋都要裝滿石頭,以隨時對抗對他們有敵意的上百名同學。

但時代的大翻轉同時也在刺激他思考,特別是小學五年級時,在「開明少年」上讀到一篇文章「藍色的毛氈」,其中描寫的社會主義革命與變遷,令李遠哲深覺社會是可以改變,而改變社會、使人類更好,是每一個人的責任,到中學時他閱讀居里夫人自傳,更深受感動和啟發,尤其欽佩這位女科學家將自身研究成果貢獻於人類大眾,執著、不藏私的理想色彩。

想清楚人生意義

初中和高中共六年,李遠哲念的是辛志平校長帶領,素以自由學風、菁英學生聞名的新竹中學。高一那年,剛隨學校球隊自外地賽球回來的李遠哲卻病倒了,經過檢查,是肺部疾病,需要休養。儘管不樂意,李遠哲還是休學一個月靜養。

這個月,竟是他人生的重要關鍵。

靜躺在家,「我真正好好地想人生、想世界、想整個人類的歷史」,如今年過半百的李遠哲,回憶那段少年轉折,「整個想清楚之後,我下了決心,要過一個很有意義的人生,對自已小我開始看得較輕,對社會、人類的大我看得較重。」思索的根基,是他多年來閱覽群籍,腦海中累積的眾多知識和想法,李遠哲運用這段時間把胸臆間曾有的洶湧翻騰,冷凝化成清澄的心境,以及堅定的人生志向。

李遠哲高三時的導師彭商育至今還記得,這名清瘦、聰穎的學生,在升大學前的個別談話中明確表白,雖然父母希望他學醫,但他決定選擇化工,要為自已國家的科學研究和工業生產盡一份心力。

保送台大後,李遠哲果然念化工系,大二後再轉念更符合自己志趣的化學系。

除了戮力讀書、埋首實驗,李遠哲在大學裡,仍一秉初衷地展現他樂於服務群我的地念。大弟李遠欽提到,這位兄長對於和團體有關的事務,都很熱心參與,像學生伙食團辦得不好,李遠哲就自告奮勇加入,想辦法改善大家每天的伙食。

李遠哲八十多歲的母親李蔡配女上,則永遠忘不了她這個次子大學畢業歸來的那一天。每個人都會從學校帶棉被回來,我去車站接他,想要幫他拿棉被,結果他手空空,問他怎麼沒帶回來,他講學校裡有些同學比較窮苦,就把棉被留給他們了。」華髮慈眉的老母親這麼述說著李遠哲,還不忘用台語補充:「他小時候就個性很強,很有主張。」

現今大家熟悉的李遠哲院長,多是敦厚和善,少見疾言厲色,相形於當年的少年遠哲,熟識者多會指出他的強韌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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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好強,自己肯下功夫。」已從竹中退休的彭商育比較高徒的今昔,「現在右他講話慢吞吞酌,以前不是啊!說話很直很衝的。」李遠哲堅持原則又善於批判,高中時就曾因此得罪了訓導主任,主任要把他的操行成績打丙等,還是由於導師彭商育的力爭,才改為甲等。

求學歷程中,李遠哲常向兄長輩的朋友請益。鄭伯昆長李遠哲六歲,和其大哥李遠川同窗,李家兄弟白小即常到鄭家聽唱片,及長在學術領域又共切磋。鄭伯昆觀察到,學生時代的李遠哲就很有定見,「他決定要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很多小孩容易隨著群眾心理而附和,但他不會。」

回顧少時路,李遠哲承認那是一段理想激盪的深刻歲月。他也認為,那種刻苦環境和動盪時代交鏤影響下的台灣青年學子,其實都很具改造人類社會的理想,他不少初中、高中同學都是如此,只是許多人在經歷考高中、考大學、入社會的道道關卡中,被現實利害層層地刪瀝殆盡,終而妥協、淡忘。

「我和別人不同的是,對於理想,我堅持了下來。」邁入九五年不久的季節裡,李遠哲說得沈緩而堅定。

多做五%的科學家

學術路上的李遠哲,亦是憑藉理想熱忱和堅強拚勁,向前一路邁進。

與李遠哲同獲諾貝爾化學獎,也是其哈佛大學指導教授的科學家赫休巴赫(DR. Herschbach),曾稱許李遠哲為「物理化學的莫札特」(The Mozart of Physical Chemistry)這位科學界的莫札特,雖然不若音樂界的神童那般早在稚齡就於世人面前展露才華,但卻同樣在專業領域中展現早熟、前進的聰慧。

李遠哲進台大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多方探訪學長前輩,請教如何成為一個好的科學家。有人告訴他,做一個科學家一定要懂得物理;也有人說,化學中有門熱力學很重要,必須一讀;還有人表示,有些新興的科學如量子力學,值得研究……。經過思索,李遠哲深覺須盡心研讀,時間分配很要緊,於是毅然割捨心愛的棒球運動,辭去大一球員資格,專研科學。

日後他在大陸北京大學對著眾多學子演講時,曾回憶他這段治學過程:大一暑假,他和兩位學長約好不回家,留在宿合裡苦讀熱力學,對著艱澀的原文書每人每天輪流講一章,以求加深印象。大學那幾年,每天早上七點就到圖書館排隊,等候大門一開,就衝進去占位子念書,一直念到晚上十二點圖書館關門。

念的是化學系,李遠哲另外自修物理;原先學英文、德文,蘇聯把全世界第一顆人造衛星打上太空的那年,他開始加學俄文。花那「反共抗俄」口號喧騰的年代,研習俄文是相當前衛叛逆的。

李遠哲就是遠樣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心思和努力。

五十歲那年,他在瑞典皇家學院接過諾貝爾獎章的那一刻,其實在那之前他所投注的時光,絕對超過一般人的五十年。

獲獎後的幾個月,他坐在加州的住家接受台灣前去的教授訪談時,即表示:「全世界與我們做同樣工作的就有幾十個人,但你若問我,為什麼我們做得比他們成功呢?這是因為我們花了很多心血,反覆地在何一步每一步的小地方下工夫。如果有一百步的話,我一步比別人做好百分之五的話,這是一點零五的一百次方,不是嗎?這樣就有很大的差別了。」

李遠哲的研究領域主要在化學動態學,尤其專攻分子束實驗。努力所至,機運亦隨之。自台大畢業,六0年代初他入清大原子科學研究所,當時這所研究所中即有不少鑽研原子、分子碰撞的學者,使李遠哲奠下良好基礎,隨後赴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修得化學博士,接著加入勞倫斯柏克萊實驗室進行博士後研究,這所實驗室,正是最先做加速器實驗分子束碰撞的地方。

得獎影響個人生命

一九六七年,李遠哲轉赴哈佛大學,跟隨赫休巴赫教授再進行兩年博士後研究。其後應聘芝加哥大學,五年後又重回柏克萊,除了執教,並擔任勞倫斯柏克萊實驗室的高級主任研究員,此後十多年,他在運用分子束碰撞以了解化學反應的專業領域中,逐步成為最突出的科學家,終於,一九八六年,全球學術界最耀眼的桂冠,由他和另兩位學者共同獲得。

當年國內外科學界對李遠哲的獲獎,並不意外。在台灣,不少學者已常從學術期刊中,看到國際對他的讚譽,知道他的研究走在先驅進程上;在美國,同年上半期,李遠哲就已獲頒白宮國家科學獎章,化學學會的彼得德拜物理化學獎等,並被推崇為世上最傑出最有創意的物理化學家之一。

在這段於國際科學界奮力奪標的過程中,不斷激勵他向前的動力,除了對科學研究的熱愛,那份家國民族的使命感依然一直縈繞胸懷。一九九一年李遠哲在一項電視訪談中,就以「一個民族的自尊」來闡釋:「我們常常希望不要被外國人看不起,道也是另外一個原動力。」

獲獎並不令人意外,但獲諾貝爾獎之後對人生所產生的種種影響,卻不禁令李遠哲有錯愕之感。

「我的研究能讓人認同,這給人一種心滿意足的感覺,」他曾如此表示,「至於諾貝爾獎,我從來沒想到造件事情會那麼深遠地影響,個人的生命,」

他開始被許多人從研究室中拉出來,他開始要扮演多重角色,他開始從一個單純的科學家被寄望成一個社會明星,甚至是--一個民族救星。

這些陡然臨身的諸多事務和責任,也許有李遠哲樂於接受的,像參與加州地區或美國政府的教育改革諮商,像赴中國大陸為十二億人口的科學和人才素質提升盡力,像回台灣接掌中研院半年後又擔任教改會召集人……;當然也許有許多是他雖不願、卻難以推卻的。

李遠哲一度因屢屢得獎而不安,覺得研究成果應是來自團體,而非他個人獨有。直到多年前,他與同系一位百歲教授談及科學家為什麼要獲獎,才進一步體認到科學家的和會責任;「獎勵某個科學家,並不對道個科學家有什麼重大的意義,而是通過這些嘉獎來告訴全社會,科學家到底在探索些什麼。」

道德力量領導群倫

李遠哲最新探索,在目前的台灣。

從九四年初返台定居,這一年來李遠哲最大的變化明顯可見,「老喔!你看他白頭髮增加了多少。」朋友們都萬分不忍地觀察到他的急速耗損。

「拚命啦!」比李遠哲早幾年回台的科學家黃昭淵提高嗓門說。黃昭淵將心比心地為李遠哲表示,在美國做研究同樣是拚命,但大半是為了興趣,回到這片自己生長的上地,則更多的是責任。

過多的責任,使得原本就不善拒絕別人的李遠哲,更加密集地曝光,更疲於應付龐雜的邀約。

相熟的人,多認為李遠哲最大的缺點,就是不懂得拒絕別人,因此常造成「在媒體上話太多」,或是「任何領域他都發表意見」的結果。中研院和教改會都有人員指出,每逢李院長的言論出現在媒體上(尤其是被媒體斷章取義引用時),常有大量的電話湧至,支持者有之,亦不乏激烈的抨擊者。在他執掌的中央研究院,也有同仁批評他「外務太多了」,不夠專心於院務和研究工作。

中研院前任數學所所長、現任辦事處處長李國偉,則對在同一層樓辦公的李院長有另一番見解:他廣涉外界事務,除因心軟不便拒絕,也由於一個成功科學家所具備的強烈好奇心。回台第一年,李遠哲藉著廣泛接觸來了解各方,全盤認識之後再做篩選考量。李國偉表示,「他也很謹慎,盡量避免涉入政治。」自接任中研院院長後,李遠哲即辭去國統會和國策願問職務。

對於有些人藉由他來造勢,李遠哲自我剖析,「我覺得每一個人都是好人,在沒有證明他是不好之前,我都能接受任何人。」話語中兼含宗教家的心胸和科學家的邏輯。他也坦承:「這可能是我的優點,也可能是我的盲點。」

對於每天推展的事務,李遠哲倒是心有定見。早在中研院的派令還沒抵達之前,他就已決定結束三十多年的旅美歲月,也已想清楚回國後的首先要務--花許多時間和年輕人說話,鼓勵他們成為有理想的人,帶動社會的進步。

他一切以培養人才為著眼點。於是到北、中、南各級學校和各社團演講,講題從幼教到人生,無所不談;他積極穿梭企業界和學術界,奔波內外,為「傑出人才發展基金會」募款、尋才,希望多吸引海外資深學各回國效力;他邀請到聲譽隆高的人類學家張光直返國任中研院副院長,共同提升中研院學術水準。

架出科學與社會間橋梁

關於未來下一階段所要投注的心力,他也已擘畫出三個主要方向:教育改革的推展、中研院的長期規畫,以及自身的科學研究工作。

在許多人眼中人心渙散的台灣,李遠哲卻以其認真投入和公信力,扮演匯聚力強大的整合者。

二十八位於不同專業領域各領風騷的學者及領導人,匯集為教育改革審議委員,而且在百忙之中,每周至少花費十餘小時為教育改革研讀資料,撰寫報告、共商方針。「若非李遠哲,我們也不會這麼辛勤,」兩位教改會委員不約而同地表示。

僻處台北金華街轉角的月涵堂,每到舉行「教育大家談」的那個午後,寧靜中就會有隱隱然的騷動。午輕人、中年婦女、老先生,開著車、騎機車、或步行而來會場。尤其是逢李遠哲主持的那週,會場內座無虛席,發言者多話含關懷心和迫切感,還有男士趨前直言;「李博士出馬,我覺得我們國家就很有希望,各位如果贊同,請鼓掌!」台下頓時一片掌聲。

至於同步輻射中心、中研院原子分子研究所、台大凝態科學中心,這些高科技研發基地的實驗室裏,則藏身了多位被李遠哲說服回台的科學菁英,正致力打通提升科學和社會生產力之間的橋梁,去年凝態中心鄭建炎教授研發出國際首見的新冷媒系統,日本方面有意購買專利,但凝態中心為國家著想,不願把辛苦的研發成果賣給外國。李遠哲也居間聯繫國內企業家支持鄭建炎的後續研究,把這項新科技發展扎實地留在台灣。

只是台灣,並不都是讓李遠哲這麼順利推展。積習重重,阻力亦隱隱,李遠哲有沒有感到無力感的時候?

「有的,常常有無力感。」樸實、自然一如他身上慣穿的白襯衫及舊西裝,李遠哲說來依然平和,「不過我常常回去想想,休息一下,第二天早上起床還是埋頭苦幹。」

依舊是他那股不服輸的拚勁,克服了波波襲來的無力感覺。

「科學工作和行政上作都一樣,都是要解決問題,而他「不怕」解決問題。」同為科學家、旅歐的中研院院士許靖華就這樣稱許李遠哲。

九四年到九五年,這一年僕僕風塵的李遠哲,身為全球頂尖化學家,卻更像一個殷殷傳道的宗教家。

李遠欽說,「家人都已習慣,他是屬於公眾的了,」新竹老家的低矮房舍已翻修成高樓華廈,展覽父親蓋作的李澤藩紀念館也已闢成,但是這一年來李遠哲回家的次數,竟不及他猶居英國的時節。

「一個凡事認真、盡心盡力的人,一個有情有義、悲天憫人的科學家。」前任台大校長孫震在公開場合這麼形容他。

李遠哲不信任何宗教,永豐餘企業負責人何壽川卻用佛家語來稱述他:「具有不捨眾生的慈悲和願力。」

有人稱他是「國家的瑰寶、難得的人物」,李遠哲則認為自已只是「認真地生活過」。對於社會的期待連連,他說:「我會盡力做,但最主要的還是大家同心協力共同努力,」

對於他為台灣所做的,以及將做的,「李遠哲」,這一代的中國人都會記住這個名字。

(本專題將收錄於財團法人中國技術服務社、中華航空股份有限公司贊助的「全球傑出華人」一書)

李遠哲大事年表

一九三六年 出生於新竹。

一九五九年 台灣大學化學系畢業。

一九六一年 獲清華大學原子科學研究所碩士學位。

一九六五年 獲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化學博士學位,並加入勞倫斯柏克萊實驗室,跟隨布魯士馬亨教授做博士後研究。

一九六七年 轉往哈佛大學繼續博士後研究,指導教授為赫休巴赫教授,兩人共同研究創造交叉份子束方法。

一九六八年 至芝加哥大學化學系任教。

一九七四年 回柏克萊加州大學化學系任教,並擔任勞倫斯柏克萊實驗室高級主任研究員。

一九七九年 當選為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

一九八0年 當選為我國中央研究院院士。

一九八六年 以分子束儀器應用於化學反應之研究上的卓越貢獻,獲諾貝爾化學獎。

一九九四年 結束旅美生涯回台定居,接任中央研究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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