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實生活中,有人讓一些不再使用、廢棄的東西,再度成為物品或藝術品,「顛覆」了垃圾和物品之間的界線。
去年,台灣省立美術館收藏了藝術家蔡根的作品:「椅子系列」。那是「長」得很像椅子的現代雕塑,由經過處理的板凳、鐵條、石頭、木材、鐵釘、舊電線等組合而成。如果蔡根不說明,沒有人會知道,那些原是被丟棄的板凳、建築工地裁剩的鋼筋、舊衣架變形而成的鐵架。
在中學教國文的張文建,家裡的小茶几是有線電視公司在社區架線後扔在水溝邊的電纜線捲軸,上面簡單地覆蓋了一條朋友送的花布,就成了一個圓茶几。捲軸茶几上的檯燈則是用撿來的木頭拼湊、釘合、磨細、染色、上漆做成的,看到的客人都會順口問是哪裡買到的。
這些人的做法是「廢物利用」、化腐朽為神奇?蔡根不這麼想。他認為所謂的廢物都是人們「創造」出來的,人們賦予物品特定的功能,而當功能消失時,物品就成了廢物。可是,「至少那些廢物還能還原為物質本身,作為另一次出發的基礎。」蔡根說,更何況有些東西只是不符合搭配、裝潢而被淘汰。
主動賦予意義
原本學傳統雕塑的蔡根,用的材料是一成不變的泥巴(或合成泥巴),後來改變創作方向,第一個遭遇的問題便是,買不起大塊的木材,只得撿別人裁剩的木頭,加壓黏合成一個大木材後,再來處理。沒想到這樣處理出來的木材,反而有意想不到的木紋變化。漸漸地,他從集合木材延伸到集合媒材,把撿來的木頭、金屬、石頭等物,加工組合成可以公開展示、標價的作品。
在藝術學院教書的畫家陳世明認為,我們對物品的使用概念,「是來自於知識的學習和記憶的使用」。所以,杯子是用來裝水,郵票是用來寄東西,可是杯子還能當筆筒、養植物,郵票也能當收藏品。而對於撿東西、改造東西這樣的行為,他認為基本上就是放棄原本的物品使用觀念。
事實上,「撿」就已經是在觀念上改造物品了,而不只是動手改。
張文建認為,到商店購買物品,通常是認同該物品的價值和功能,可是到垃圾堆裡找東西就不一樣了,必須要自己去賦予東西的意義與價值,而不是等別人去界定。
早先的時候,張文建並不知道東西可以用撿的,可以用二手的,直到他買不起一盞喜歡的燈,才開始四處尋找可替代的材料、自己動手做。於是,垃圾堆裡形形色色的物質,成了他最好的實驗材料,從軟木塞板、茶葉罐到奶粉罐、桌椅腳都是。
這樣的實驗也讓他對物品的看法不再如以往那樣單一、片面。與其說垃圾堆是他的實驗材料室,不如說是他的想像王國;想像某個東西被轉變成另一個東西,想像用甚麼工具、甚麼方式來處理。這樣的想像過程,裝置藝術家莊普形容是一種「快感」。
有時候,這樣的快感甚至是來自於偷偷摸摸。從事平面設計的賴美珠,前一陣子便撿了一堆實驗室的玻璃器皿;雖然明知是某學校報廢的器材,可是仍不敢明目張膽,只得三更半夜,翻牆去撿。
她指著那些市面上看不到、買不到的玻璃品說:「這改裝成燈後多迷人啊!」而她家裡櫃子上,還擺了一堆瓶瓶罐罐,有酒瓶、香水瓶,也有叫不出功能的。
有熱情才能進行
同樣喜歡玻璃瓶罐的蘇青菁,選擇的方向卻是老玻璃,那種看起來質感粗糙、不甚乾淨、還常帶有大小氣泡的玻璃瓶罐。撿來何用?「擺著好看啊!」她說。除了玻璃罐,她也撿電線,再纏繞成耳環、項鍊;撿別人不要的衣服、布料,再委託手染衣服飾店去賣,結果頗受歡迎,成為她的部分經濟來源。從垃圾堆的棄物到服飾店的商品,這樣的過程並不是不可能的。
蘇青菁家裡的家具和她的老玻璃一樣,也都是撿來的,而且還是市面上不易買到的老東西。「這些老東西都是即將消失的,不撿起來留著,對不起那件東西。」和蘇青菁一樣的同好吳中煒這般解釋自己的撿拾心情。他為了存放那些老藥櫃、上百個大小不一的抽屜、樟木箱、福州杉,還在自家加蓋頂樓。老東西、老家具是這群「撿客」的必修課。
吳中煒家裡的樟木箱可以在蔡根家裡發現,也可以在張文建、賴美珠家裡找到蹤跡。經營台北伊通公園畫廊的陳慧嶠還曾經在一個油污塵土夾雜的廢棄麵攤子裡,發現六把老椅子,純然由接榫而成,現在只有民俗古董店才看得到。
這樣的椅子也出現在莊普家中那張現代感十足的桌旁。莊普認為那些老一點的物品,在美感經驗上都會較吸引人,其魅力在於質材好、造型美、做工細。以這個標準來看現代產品,陳慧嶠認為大概只有高價位的名家設計才可能。「可是好的買不起,買得起的又不滿意。」她無奈地表示,與其買,還不如撿,還能撿到好東西。
雖然陳慧嬌覺得自己是以「叛逆」來合理化,但她也認為「買」和「撿」是一個同等的行為;買,花錢;撿,花時間。
除了尋求時代的感覺與叛逆外,老舊的東西有時也提供了不同的思考方向。在電腦公司研發部門擔任主管的王泰中甚至利用出差南部的時間,到「大發工業區」買一堆便宜的進口二手零件、廢五金、器材,回家把玩、拆解、研究。他常問:「馬達一定得做成圓柱形嗎?」答案就在他桌上的一個長扁形馬達。
有人說這是一種美的歷程,從注意垃圾堆開始留意周遭的環境,關心生活的變化,也會珍惜一件物品存在的價值。
但不容否認的,造些「撿客」、「改人」畢竟是社會中的少數。張文建學校裡的同事會讚美他的手巧心細,可是會撿的仍只有他。隨著年紀的增加,莊普已經很少撿東西了,更甭說是動手改了。莊普相信那樣的行為必須要有時間與熱情,才能有活力去進行。
每個時代都有屬於該時代的產物,也有它的時代適應性,然而,在愈來愈講究「環保」、「再生」的今天,一個更開闊的物質概念應是別具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