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位於聖彼得堡(Saint Petersburg)的一家前蘇聯軍事公司推出了「全自動相機」(Lomo Kompakt Automat,簡稱為LC-A),一種普羅大眾可堪負擔的塑製相機。LC-A 很快就在共產陣營的社會中廣泛流行,讓人們捕捉了家庭回憶、或是前往海參崴(Vladivostok)和哈瓦那(Havana)的假期。如此的情況延續到一九九一年,直到前蘇聯瓦解而東歐開始對外開放邊境的時候。處於這一切的邊緣位置的正是奧地利的維也納(Vienna),這個素以藝術和文化聞名的城市在冷戰期間可以說是東西兩方陣營的接觸點。一夕之間,維也納成了一窺剛掀開的鐵幕世界的門戶,一個小時內的車程,就可以抵達斯洛伐克,而不到三個小時的車程範圍所及則是東德、捷克共和國、波士尼亞、克羅埃西亞、斯洛維尼亞、塞爾維亞、羅馬尼亞、波蘭和烏克蘭。
一九九一年春天,來自維也納的一小群學生,其中包括薩莉.比博威(Sally Bibawy)和她的男友馬提亞.菲格爾(Matthias Fiegl)在內,前往布拉格進行一趟週末之旅。在途中的一家照相機店裡,他們發現了一台LC-A,認為這種外型有趣的便宜相機實在是很棒的紀念品。結束旅程回到維也納之後,他們將旅程中拍完的底片送去沖洗,對比於使用更為精準的日製和德製相機所拍下的照片,他們無不訝異於這次沖洗出來的照片竟然如此不同。Lomo拍出來的照片呈現出飽和的光線和色彩,周邊有著暗影,而且色調變化難以捉摸。基於前蘇聯大量生產塑膠零件的因素,意味著這種相機四周都會漏光。使用LC-A拍出來的照片絕對是不完美的,但是比博威、菲格爾和他們的朋友都愛上了這種相機所呈現出來的影像美學。
他們很快地散播起LC-A的福音,盡可能地收購,帶著相機四處遊走並耗費無數底片進行拍攝。不同於多數攝影師的做法,他們不是挑選最清晰完美的畫面取景去沖洗出照片後再加以放大和裱框,反而只是把整捲底片拿到超市裡最便宜的沖洗站去沖洗,接著把每一張照片黏貼在公寓裡的牆面,甚至連模糊的照片也會貼上。這個行為深具實驗性且有些超寫實,與當下時興的攝影迥然不同。
「Lomography早年是一種視覺領會的過渡階段。」我們正坐在維也納山上的一家餐廳裡共進午餐,比博威如此說道,在場的還有菲格爾以及他們兩人的兩個兒子。「攝影已經不好了,變得非常僵化和要求精準,規則實在是太多了。我們認為:『忘了品質吧。』」
一九九二年夏季,比博威、菲格爾和朋友組成了「Lomo影像國際協會」(Lomographic Society International),並在當地的一家報紙發表宣言,特載Lomography十大守則,擁抱彰顯不完美的新攝影哲學。宣言上寫著:「Lomography是一種快速、立即且毫無顧忌的藝術表達形式。」同時指引他人(1)到哪裡都帶著自己的相機;(2)隨時使用;(3)以隨意的角度取鏡;(4)近身攝影;(5)拍照時要不加思索;(6)快速按下快門;(7)拍照前要接受其中的不可預期性;(8)拍照後也是如此;(9)將相機視為生活的一部份;以及(10)永遠不要理會規則。Lomography是一種攝影的解放哲學,而不再汲汲於完美照片的技術性討論。
隨著大眾對於LC-A相機的需求不斷增加,Lomography旋即壯大為菲格爾和比博威的事業;時至一九九五年,他們的公司成為LC-A官方授權的國際經銷商,Lomography同時推出邀請使用者掃描上傳照片的網站,創造出最早的網路照片分享平台之一。接下來的幾個年頭,他們在世界各地開設分店並引介新型照相機,其中包括了Actionsampler四格相機(它有四個不同的鏡頭而能夠同時拍攝四張照片)、Pop9九鏡頭相機、配載不同有色濾鏡和閃光的Colorsplash相機以及其他幾十種類型。一九九五年到二○○一年之間,Lomography的業務蒸蒸日上,平均達到百分之五十的年成長率。
雖然那時正是發生數位攝影革命的時期,某程度上Lomography竟然沒有受到這股肅殺底片產業趨勢的波及。該公司的相機銷售業務不曾間斷過,同時在世界五大洲廣設更多分店。不料,在二○○五年的時候,生產LC-A的原初蘇聯工廠宣布停產,比博威和菲格爾因而決定移到中國製造新版相機。不過,他們卻同時面臨一個抉擇課題:作為Lomography旗艦相機的新版LC-A,是否應該仍舊是類比底片相機?還是應該是數位版呢?他們把問題拋到Lomography 的網路社群,在問卷調查中要求人們把與數位和類比相關的情感與經驗作分類。結果讓他們深感興趣。
「所有的情感字眼都被放到類比領域,」菲格爾說道,「而數位領域則都跟完美和速度有關。」調查的結果相當明確,百分之九十五的Lomo攝影者想要的是全類比LC-A。這個結果不僅定調了新型相機的樣式,同時也影響了公司的發展方向。Lomography自此完全投入類比,並且迅速採用了「底片未死」的品牌標語。翌年,在世界影像博覽會(Photokina)的會場上,他們更高掛起旗幟來正式宣示「類比反革命」。
如此一來確實助長了聲勢。自二○○五年到二○一○年,Lomography甚至發展得更加快速,每年都針對每一種可能規格(中幅相機、拍立得相機、旋轉鏡頭相機、瘋狂彩色外殼相機……等超過一百五十種不同樣式)推出更多相機,並且擴大了零售市場的能見度。時至今日,Lomography的年銷售額粗估為兩千萬歐元;雖然因為過度積極的零售擴張策略而必須關閉在幾個城市的若干分店,該公司依然擁有超過四十家的全球加盟店和直營店,同時依舊是有所盈餘的經營狀況。菲格爾說:「我們的公司長期下來是非常穩定的。」
數位攝影的快速成長似乎不僅沒有削弱Lomography的營運,反而讓該公司更欣欣向榮,驅使較年輕一輩的攝影家投向Lomography的產品(其顧客的平均年齡為二十歲到四十五歲之間), 同時使得這家公司得以溢價銷售公司相機,借用我認識的一位攝影師的話來說,那些不過是「廉價塑膠相機」,但是價格等同或是高於品質更高的二手佳能或「尼康」(Nikon)相機。尤其切中要點是,該公司對於數位攝影的呈現格調具有不可否認的影響性;模糊的影像、飽和度濾鏡、隨意拍照、甚至是在網路社群網站分享照片的實踐,現代智慧型手機攝影的習慣用語(特別是Instagram)幾乎就是照單拷貝自Lomography的十大守則。
本文節錄自:《老派科技的逆襲:黑膠、底片、筆記本如何面對數位狂潮還能屹立不搖》一書,大衛‧賽克斯(David Sax)著,周佳欣譯,行人出版。
圖片來源:lomograp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