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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福神的澳港-馬祖

林志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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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恆

1993-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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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福神的澳港-馬祖
 

本文出自 1993 / 2月號雜誌 第080期遠見雜誌

冬寒料峭,霧鎖馬祖島,點點漁舟泊在福澳碼頭,靜待海霧散去。

乍然間,喧鬧的人潮湧進福澳沃口,有的荷著扁擔,兩頭掛滿馬祖海產;有的拎著紙箱,裡頭裝滿罈罈馬祖陳年老酒。大選過後,回鄉投票的馬祖民眾,又將背起行囊,「返台」工作。

當五二五AP艦駛離,載走了上千名軍民,孤懸在閩江口外的馬祖,又恢復一片死寂。

十一月戰地政務解除,十二月馬祖人第一次選出一席自己的立委,他們正在等待一個新契機,就像待航的漁舟,只是不知迷霧何時飄散。

馬祖與金門齊稱「金馬」,分別扼住福州與廈門,只是相較於金門,馬祖更少受幾分眷顧。

金門古有「海濱鄒魯」稱號,曾出四十三位進士,馬祖卻只是一漁人棲身的蕞爾瘠島,何時開拓,無史可考。當金門因「古寧頭」、「八二三」而聲名大噪,馬祖卻默默打著無數次「無名的戰役」。兩岸局勢趨緩,金門一日已有十餘架次飛機往返台金,馬祖一月只能苦候三班交通艦來回台馬。金馬解嚴,金門早已地價飛漲,旅行團班班客滿,馬祖卻仍是「台商」眼中的不毛之地……。

商業模式獨特

「我們要改善交通、發展觀光、爭取預算、爭回我們的權益……,」立委選前兩位候選人在攝氏四、五度的寒風下嘶吼著,儘管相互攻訐,但政見都多有重疊。

爭得更多的重視,更多的尊嚴,是馬祖人一致的企盼。

戒嚴解除似乎是達成這種企盼的一個起點。從這一天起,開始軍民分治,縣長在名義上不再是國防部派任,有屬於自己的縣議會,地方能自治,嚴格的「戰地單行法規」也不再適用。

但是開放後的馬祖,喜悅並沒有罩上島上的居民,「實驗」近四十年的戰地政務,居民有感恩的情懷,印也有複雜的悲情心結。

從濯濯童山到滿山遍野的相思、苦楝、黑松林,從沙石嶙峋到擁有一二六公里的馬路、十四座水庫,從昔日的漁人之島到滿街的KTV、卡拉OK,軍方的建設及消費不容抹殺。「民眾百分之八十靠軍中,是我們最大的憑藉,」曾任連江縣警察局長的新科立委曹爾忠肯定地表示。

這種秤與砣的依存關係從商業交易開始,由於交通不便,運輸困難,這裡發展出一套獨特的商業模式。台北物價貴,馬祖比台北還貴,平均高出百分之五十,這裡使用的斤兩是「馬斤」,一斤只有十三兩。

「真是「馬 」,四顆橘子要五十塊!」一位二等兵拎著一袋乾癟泛黑的椪柑從雜貨店出來,邊走邊喃喃咒罵著。

近年防衛部鑒於一位阿兵哥一天只有二十多元伙食費,以及不到五千元的薪餉,為照顧官兵生活,直接從台灣進口冷凍食品,各連隊成立福利社、KTV,管制官兵休假時間……,這樣的動作引起百姓的反彈,前年國防部長陳履安巡視北竿,民眾即曾包圍陳情。

「我們要有生存下去的條件,」南竿最大的山隴街上一家雜貨店的「阿嫂」,邊撈臭豆腐邊不平地說。店中除一應具全的日常百貨、軍用品,門口經營小吃,屋後擺了幾部電動玩具、撞球桌,還兼洗燙軍服。類似的商家,四散在馬祖各島有駐軍的村落。他們都是靠軍人維生。

軍民同島一命

駐軍減少,是馬祖百姓的另一生存威脅。儘管防衛部絕口否認部隊在遞減,但與軍人「同島一命」的商家,能從營業額感覺出來。

一位曹姓計程車司機,開了十幾年的車,從一個月十幾萬陡降到現在只有兩、三萬,「還在繼續下跌。」最令他氣憤的是,每月三航次的船,當軍艦一靠岸,收假的官兵立刻被等候的悍馬車接走,排班的計程車只好轉作一般百姓的生意。

一位曾在馬祖服役的預官也證實了兵力在縮減。他猶記得退伍前一年的夢魘:「整整一年沒進過一位新兵,構工、清運、出公差,人一撒出去,連上戰力等於零。」

軍人的消費直接威脅到馬祖百姓的生計,長期的軍管,在地方「激進」人士的心裡,是一道揮之不去的陰影。

十一月七日,金馬解嚴,北竿縣議員陳貴忠原本打算舉辦一項「炮竹燃信心」的活動,結果引來軍方干涉:「放了鞭炮商店就沒生意。」經過妥協,鞭炮全數回收,他指著身旁一百多串鞭炮憤憤不平地說:「這是一場軍方勢力和百姓民主政治的戰爭。」

防衛部政戰主任黃南東則直斥這樣的事為:「少數人鼓噪。」他以戰地政務取消後司令官主動成立「軍民協調聯繫中心」為例,表示軍民的關係依舊水乳交融。

仍是戰地

立委選舉,地方也盛傳軍方積極介入,凡表態支持「自行參選」候選人曹原彰的計程車、商店、菜商,都被列為「禁區」。北竿上村開餐飲店的老闆娘王好蓮即無奈地表示,阿兵哥會偷偷來抱怨:「阿嫂!不是我們不來,是上面的規定。」而營級長官更是三天兩頭到店裡「關照」。

戰地政務雖解除,馬祖畢竟仍是戰地。軍法裡「敵前」,仍然適用在馬祖,只要冠上「敵前」,原本七年的刑期就可能判為死刑。雖然這些法律並不適用於百姓,但百姓早已習慣了戰地的生活。

平安夜當晚,軍方在南北竿實施名為「萬平演習」的防護射擊。六點一到,全島燈火齊滅,路上行走的人車均被管制在拒馬下。當照明彈在高高的夜空炸開,各陣地隆隆的槍砲紛紛飛向目標物照明彈,形成一幅相當壯闊的火網,精彩程度,國慶煙火也相形失色。這樣的景觀,只有外島才得一見。

「習慣了!幾個月就來一吹,」馬港一家餐飲店老闆娘菜炒到一半,停電菜燒焦了,等演習結束。

一位被攔在拒馬前的計程車司機語氣堅定地說:「為了安全,這種不便我能忍受。」

喚回外流的人潮--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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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絕大多數馬祖百姓關心的,並非是否軍管,而是能否喚回外流的人潮。

從極盛時期的一萬七千人,驟降為五千五百人,馬祖似乎逐漸在變成一座荒島。

村落變成廢墟的趨勢,從二十年前開始延燒,至今仍未停止,北竿芹壁村只是一例。

上百幢閩北式石屋依著山勢而上,從遠處眺望,氣勢磅薄,緊挨著山腳是條泛著金光的沙灘,滾滾白浪不時拍打著。附近阿兵哥稱它為「海盜村」,大概懾於其魄人的氣勢。這裡因距大陸黃歧最近,是北竿最早開發的村落。

但是愈往裡走,愈能感受其掩不住的蕭瑟。荒草沒脛,以福州杉為建材的樑柱早已頹傾,只有牆上鏤刻的「消滅朱毛漢奸」、「反抗俄寇侵略」依舊醒目。這個村所剩的人家,已是個位數。

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婦人挨著門檻,訴說塵封已久的往事。從幼年捕魚,歷經國軍進駐,躲砲彈,到現在獨守家園,她的經歷,幾乎等於一部馬祖的歷史。現在她靠種地瓜,到海邊撿拾特產「海怪手」、「海鋼盔」維生,這些漁獲價錢好,拿到塘岐街上賣,一個人過足足有餘。

「我只盼望兒子、媳婦能多回來看我,」她期待。

要阻止道場人口外流的噩夢,第一位由地方人士出任的文人縣長曹常順毫不考慮地點出:觀光。

預算三十七億的「馬祖綜合建設方案」,觀光就占一大部分。

對國人而言,馬祖比金門更陌生,更具神秘感。沒有開發,正表示有開發的潛力。

馬祖列島以南竿為中心,向外放射出北竿、東西莒、東西引、大小坵、高登、亮島等十餘座島嶼,每座島嶼都有急於向外人傾訴的故事。

儘管服役的阿兵哥鄙稱此地為「窮山惡水」,但從觀光角度來欣賞,馬祖都如浮在海面的仙山。一座座峭壁懸崖從水面躍出,每條馬路幾乎是找到縫隙就鑽,百分之九十的路面得在一、二檔之間行駛。「比蘇花公路還美,還要驚險,」一位家長趁著開放之初到馬祖探視服役的兒子,掩不住興奮地說。

在即將興建的北竿大道機場門口,不久前開了一家裝潢別致的特產店,大門是馬祖地區獨一無二的自動門,櫃台擺的是統一發票收銀機(馬祖目前仍免稅)。三十二歲的老闆謝承春投資兩百萬開這家店,「著眼點是即將開放觀光,」他細算著將有十幾萬在此服過役的會打從這條路經過。

這樣的投資要冒風險,他擔心牛步化的政策會趕不上他跑在前面的步伐。他只好跟屋主訂了四年的契約,「就賭這四年。」

交通是致命傷

馬祖發展觀光的最大致命傷是交通。

目前馬祖對外連繫的唯一管道,是一個月三航次的海軍AP交通艦,以及偶爾客串的金門快輪。報紙十天份一次看,信件十天才接一次,物資的補給亦是如此。這樣的型態,四十年如一日。

「交通是我們過去的夢魘,未來的夢想,」東莒國小老師王建華對昔日搭乘「忠字號」補給艦依然印象深刻,全數的人像難民般擠在船艙裡,拿幾張報紙找到空隙就躺,船身為平底,就像大臉盆一般,風浪大時完全不知下一秒會往那個方向擺動,暈了席地而吐,激起的浪就在頭頂上。

除台馬之間的交通,離島之間更是付之闕如。目前只有南竿、東引備有深水碼頭,其餘各島只是聊勝於無的簡易海堤,只能靠小舢舨接駁,若潮汐沒算準,小船往往找塊大岩石就靠,旅客再驚險都得攀爬。有時風浪太大,從小船接駁上大船,還得攀繩梯,日前新科立委曹爾忠從東莒回南竿,就遇上這樣的場面。莒光當地民眾即表示,郝柏村曾在西莒上岸時掉到水裡,李登輝有一次到東莒,因浪太大,船在島四周繞了一圈又開走。「我們的苦誰知?平常沒事誰會來?」

從南竿到莒光,要兩個鐘頭的船程,航行南竿和莒光之閒的「慈航輪」,為軍方租用,霧大不開,浪大不航。「吃公家飯,船老大找到機會能不開就不開,」一群莒光地區的老師趕著回學校上課因霧太濃被困在福澳港,只能乾著急。

這樣的機會常有,馬祖一年有五個月的東北季風,三個月的霧季,以及四個月的颱風季節。

「我們是離島的離島,需要後方的關心及精神鼓舞,」東莒國小校長曹常添在這所最迷你的小學任教二十年,從二六0位學生到目前二十五位,有無限感慨。

他們似乎把交通的夢想寄託在北竿機場的興建,但是目前機場卻面臨「斷炊」的危機。七千多萬的經費蓋一條長八九0公尺的跑道,工程並不浩大,但困難在材料的運輸。一萬噸的材料目前只運到一千噸,負責載運的海軍補給艦一月只能運一次,一次只能容納一千噸。負責施工的退輔會海事工程隊主任趙德潤也莫可奈何:「人員、機具都到了,就差材料。」何時完工?他推估:「至少還要一年。」原本報載農曆春節前給民眾一個過年禮物,又跳票了。

一位西莒敬桓國中老師更不樂觀:「自我有印象要蓋機場,至少十年了。」

交通噩夢困了馬祖人四十年,在未獲改善前,觀光的遠景,都只是夢幻。兩岸局勢趨緩,在馬祖設中介站,成了民眾的另一期盼。「兩馬(馬祖、馬尾)先行,兩門(金門、廈門)對開」的口號呼之欲出,只待政策宣示。

「公海交易」,各憑本事

其實,兩馬先行的事實,早已存在。不論南北竿、東西莒或是東西引,商店裡除馬祖土產,就是各式的大陸壺、大陸玉、蘇繡、湘繡……,打那兒來的?「對岸來的,」商家並不避諱。這些「匪貨」,主要消費對象仍是官兵,軍中查扣嚴厲,怎麼弄回台灣?各憑本事。

馬祖近年因大陸漁民炸魚,漁源枯竭,「船老大」已很少捕魚,漁船除兼離島交通船,就是「公海交易」。一位港口執勤的士兵透露,漁民往往空船出海,不到幾小時,就能滿載而歸。市場裡、餐桌上的大蝦、肥蟹都是這種方式「投奔自由」過來的。

部隊裡雖有「驅離射擊」的任務,但為免誤傷兩方漁民,再造成兩岸關係緊張,「軍方都儘量「小心行事」,」一位船老大在轟隆隆的馬達聲下近乎嘶吼地說。

若要到對岸,「只要兩千塊就可過去,」一位馬祖酒廠的員工表示他沒去過,但行情大家都知道。在「遠見」造訪北竿途中,就有一位北竿鄉民說:「下午四點有船,四十五分鐘就到。」

但並非人人順利,最近連江法庭有一「殺雞儆猴」的例子。被收押的漁民只好回答:「我回家啊!你們不是說大陸是我們的嗎?」

馬祖,動蕩時代下的產物。軍與民之間,台灣與大陸之間,國防安全與民主政治之間,馬祖一直在夾縫中求生存。五千多的人口,只有二十八方公里的面積,它能受到多大的重視?它依舊只是海霧裡一艘待航的小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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