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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大事

溫曼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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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曼英

1992-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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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大事
 

本文出自 1993 / 1月號雜誌 第079期遠見雜誌

第三章 終身大事

走過一世情緣,吳舜文深深相信:婚姻靠緣分;夫妻之緣早經前生注定,求不得,也躲不過。但當豈蔻年華,她卻像條躍水蛟龍般地活潑跳脫,不甘臣服於命運的牽引。

雖然早在一甲子前,吳舜文的雙親便讓她住讀校風開明、設備現代化的美式教會學校,她的婚姻,仍是依中國最古老而傳統的方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決定的。

中學階段,率性的吳舜文流連於打球、爬樹等戶外活動,心思裡少有一般待嫁少女對愛情的夢幻與幢慢。而中西女中的校風先進,那時已有同學私談自由戀愛,校園裡普遍流行「只有放過洋的留學生,才配做中西女婿」的說法。

一言定終身

高二下學期,父親出其不意地到學校探望她。他告訴芳齡二十的吳舜文,家裡已經給她訂了親。至於在什麼時候文定、對象又是誰,事前她一無所知。

聽到這個攸關一生的重大消息,她的立即反應是:她要抱獨身主義;想再讀書,不想談論婚姻。

吳鏡淵驚駭地問女兒,這種古怪的想法究竟是從那兒來的?吳舜文這才吐露,七年前她進中西附小,第一次見到獨立自主、極富權威的獨身女校長時,便一心嚮往這樣的生活方式。

吳鏡淵對於這顆心愛的掌珠向是有求必應,唯獨這件事,他堅決不允。

他面帶憚色地表示,吳舜文是常州吳族花費巨資送到上海「留學」的第一個女孩子,倘若「留學」的結果竟是離經叛道,他必須重新考量其他女孩的動向。

當父親直陳利害時,吳舜文清晰記得,她的胸臆中澎濟著一股「不願因此連累堂姐妹」的正義感;接而打動她的,則是父親平實的推薦:「對方的鼻骨上有一塊隆起,是一個辦事業的人,不過一生的丘壑很多;他臉部的皮膚泛紅,這種人很重情,將來一定會對妳好。」

她一向尊敬父親的判斷,更深知父親對她舐犢情深,終用一聲猶帶些許無奈的「好吧」,畫下「獨身」的休止符,同時亦為自己的姻緣路,寫下正史。

姐夫牽紅線

將和江蘇常州吳家二小姐締結秦晉之好的青年,是上海「棉鐵之父」嚴裕棠的六公子嚴慶齡。那時他剛從德國柏林高等工業大學獲國授工程師回國,在家族企業--大隆機械廠擔任總工程師。他和吳舜文一樣,對於自己的親事毫不知情;悉聽父母之命,取抉了一生的伴侶。

為吳、嚴兩家牽紅線的月下老人,則是吳舜文的大姐夫劉靖基。

吳鏡淵和嚴裕棠因經營紡織事業而結識;嚴裕棠佩服吳鏡淵對人對事的見地,經常就教於他。其後兩人共同投資常州一家紡織廠,延請劉靖基出任業務經理。每回開董事會,吳舜文的大姐舜琴總是自告奮勇,替會議做記錄,偶爾還下廚為董事們備餐。

嚴裕棠見吳舜琴允文允武,直讚她能幹。他私下向劉靖基打聽,吳家還有沒有未出閣的閨女?

在此之前,嚴裕棠也曾把留學德國的兩個兒子,間接介紹給吳鏡淵。

一次,他拿著兄弟倆寄回的家書,請吳鏡淵分析他們未來可能的出路。自上海同濟大學機械系畢業後,十九歲赴德國留學的嚴慶齡,在信中向父親大力推薦一位德國的學長。他寫道:「他是個人才,你若不用而給別人用去,等於多一個競爭對手。我勸你聘他做總工程師,他對工廠一定會釩雃h的改革和建樹……。」

那時嚴慶齡年紀雖輕,顯然已滿懷做事業的抱負。這位來自東北的學長因「九一八事變」東三省異幟,經濟斷援。嚴慶齡見他各方面表現均優,存心為父親延攬人才;他把生活費無條件分他一半,情願自己洗衣服、喝自來水、吃乾麵包,節撙開銷度日。

比嚴慶齡小三歲的慶禧在家排行老七。嚴裕棠本希望這個兒子習醫,然而去到德國,他仍選讀了自己感興趣的經濟學。在給父親的信中,他所談到的則是「寄來的錢均已收到,該給哥哥的我會交給他」之類的家務瑣事。

吳鏡淵含笑告訴嚴裕棠,這兩個兒子將各有所長。「慶齡已在為你物色人才,有朝一日,定能助你發展事業;慶禧則適合管理財務。」

誰知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嚴裕棠當下論斷,吳鏡淵所欣賞的,是具有事業細胞的六子慶齡。

沒有情調的初次約會

或許這就叫做「緣分」。嚴裕棠私下以為吳鏡淵喜歡自己的六子;而當他到常州做客,對著女主人迭聲誇讚「妳在中西女中讀書的小姐長得好漂亮」,吳鏡淵夫婦也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想要自己的二女兒--舜文做媳婦。

劉靖基見世交的家長相互滿意,出面扮演了現成的媒人。嚴家娶媳婦向來要合八字,嚴慶齡和吳舜文的八字相剋,但心意甚堅的嚴裕棠毫不以此為悻。他找了兩個算命先生,其中果有一位點頭聲稱兩人八字相合。

就這樣,兩個既未謀面、亦不相識的人,在父母的安排下,走進人生的同一軌道。

嚴慶齡到底受過新式教育,他請劉靖基代向準岳父要求,「總要先交交朋友,否則怎麼知道兩人性情合不合?」婚姻觀念保守的吳鏡淵回答說,自己的女兒又不是商品,出貨前那能先看樣?要交朋友,得等訂了親再談。

訂完親,吳舜文特地利用中西女中兩周一度的假日返家,好和未婚夫見第一面;吳鏡淵則刻意製造機會,讓兩人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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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他探問女兒對準夫婿的印象。滿頭清湯掛麵的吳舜文率直地表示,「這人像個書呆子,當著初會的未婚妻,居然大談德國的鐵血主義、俾斯麥和愛因斯坦……,一點羅曼蒂克的情調都沒有。」吳鏡淵卻覺得,這個二十三歲的青年中規中矩,言談有深度,是女兒理想的結婚對象。

「沒有情調」的嚴慶齡,行止究竟如何?

他受德國文化薰陶四年,出門必著筆挺西裝,帶著手套的掌中喜歡執根拐杖,頭上總有頂高呢帽,帽子一脫,清雅的古龍水香味飄溢而出,完全是一副歐洲紳士的派頭。有時他到中西女中去看吳舜文,似知非知的同學便會大聲傳喚:「Mr. Sticker來啦!」

吳家遵循舊禮教,並不允許女兒和未婚夫單獨出遊。每次吳舜文和嚴慶齡乘坐嚴家的轎車約會吃飯或看電影,不是有保鏢一路護持,就是由么妹舜九做夾心餅乾。

他們這樣交往了一年多,嚴家希望媳婦早日過門,雙方開始籌備婚禮。

在父愛深情中出閣

自小渴望從軍的嚴慶齡,一心嚮往袍澤滋味,回國後便和大隆機械廠的員工住在一起。他喜歡工廠生活,把喜氣洋洋的新房,就設在大隆廠辦公樓的三樓;同時傾盡積蓄,訂做了全套木製噴漆家具。

吳舜文的嫁妝,則由寵愛她的父親一手挑辦。觀察入微的吳鏡淵看出準女婿心細,自己的女兒反較粗枝大葉,所辦的嫁妝無一不深謀遠慮。

那時,在上海買一個普通人家用的同心牌熱水瓶,只要一塊錢;吳鏡淵竟花了四十五倍的代價,到最高級的百貨公司一口氣購下一個英國手壓式熱水瓶、一只紅花茶盤和兩個水晶杯。

一向克勤克儉的他,為何出此大手筆?

「這是為妳好,」吳鏡淵一面教女兒,一面說:「妳一向粗心大意,如果沒有這樣的茶具,倒起水來,容易滴滴答答在噴漆桌面留下水痕。慶齡的個性比較細膩,千萬不要為了一點小事,惹得夫妻不高興。總之,凡事都得多加小心!」這番充滿父愛深情的話,讓她感動得久久不能自己。

其實不僅是熱水瓶,父親買給吳舜文的每一樣東西,幾乎都選最好的;他又堅信「貨比三家不吃虧」,因此,不知為女兒的嫁妝走過多少店家。

婚事一一就序。民國二十三年一月一日,政府正出兵福建討伐叛逆的共軍,吳舜文和嚴慶齡這對深受家長祝福的未婚夫妻,在歌舞昇平的上海永安百貨二樓禮堂,結成連理枝。

為使吳舜文順利完成高中學業,喜帖上刻意迴避了新人的名字,而以「循讓堂吳府、天水群嚴府」告知數百親友。

婚禮和吳舜文的嫁妝一樣,也是最新式而隆重的。新娘穿著親手設計的白紗鑲蕾絲邊禮服,新燙的短髮圈戴了新款頭花,腳踏生平第一雙高跟鞋,臉上薄施脂粉;整體造型中最別出心裁的地方,要屬由新郎構思,比一般所見長三倍的瀉地新娘紗。

嚴家為他們請了五位伴娘、一位伴郎及七個花童。當莊嚴神聖的結婚進行曲響起,滿懷依依之情的吳鏡淵,終於把心愛的女兒交給了乘龍快婿。

嚴慶齡宴請過親友,便牽著新娘迎寒風坐船度蘇州河,到大隆機械廠向大家介紹剛過門的「廠長夫人」。

初嘗少婦滋味

結婚第三天,吳舜文回中西女中繼續住讀生涯。有同學在照像館看到她的結婚儷影,追問此事真假。她急忙要新婚夫婿到照像館把「證據」買下,以免影響未竟的學業。

已為人婦的吳舜文,仍和其他同學一樣地作息。每逢周末,嚴慶齡會接她到工廠吃飯,或看場電影,第二天再送她回校。這樣兼職地過了半年婚姻生活,她終於拿到中西女中的畢業文憑。

從自由自在的校園轉進整合兩個不同個體的家園,吳舜文很快便面臨調適的考驗。

她不拘形式,喜歡衣著簡樸地到「三六九」、「鼎泰豐」、「綠陽村」,享用江浙口味的麵點;他注重身分,習慣西裝革履地進出西餐廳,舉刀叉用牛排。她有嚴謹的時間觀念,遇有約會,絕不允許自己遲到;他則從容不迫,出門前整修儀容,從不因時間不敷而稍有馬虎……。

真正讓初嘗少婦滋味的吳舜文久思難解的,是學工程出身、個性方正不阿的嚴慶齡,對於夫妻情懷的憨與鈍。

他們結婚沒多久,就碰到農曆春節。吳舜文滿心以為,可用這個假日和夫婿好好相聚,然而當時政府正倡導廢除農曆年,雖有機關不習慣新法,表面上班私下還是放假,嚴慶齡卻恪遵公家規定,決定以身作則駐立工廠,不回家度假。

新嫁的吳舜文,被孤單地留給了大家庭。年夜飯後,嚴家女眷由婆婆率領,圍坐團圓桌搓糯米小圓,準備大年初一清早闔家共享「歡喜圓仔」。她素來不懂家事,也就跟著婆婆的手法依樣畫葫。

搓完圓仔,吳舜文以為應可回房就寢,但見她姐倚坐閒聊,似乎仍有什麼工作要做,她不好意思獨自離開,只有陪著大夥一塊兒等。

當鐘敲十二響時,大家都離坐取香向天空膜拜磕頭--所謂「燒子時香,迎春納福」,一無所悉的她這才恍悟,因無人知會,她是空等了一場。

獨自返回新房後,她愈想愈難過,但亦開始瞭解到,做媳婦與做女兒畢竟有所不同。

冷水煮開的過程

聰慧的吳舜文逐漸顯現了適應環境的能力。時日稍久,她不僅和大家庭成員相處得水乳交融,也深切體悟出嚴慶齡的其性情。

「他比我長四歲,因行事穩重、思想成熟,樣樣事好像都此我大十四歲,」吳舜文領會:「大多數時候,他對我就像父親或兄長般地呵護。」

而歷經了長達半世紀的夫妻生活,她對自己的舊式婚姻所下的註腳是:就像一段冷水煮開的過程,起先缺乏熱度,時間愈久愈覺溫暖;不似自由戀愛的新潮婚姻,剛開始熱情如火,卻往往經不起歲月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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