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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德國人談德國統一

馬漢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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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漢茂

1992-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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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德國人談德國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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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 1992 / 12月號雜誌 吳舜文傳

現在有些人說,東西德分裂四十年後遲早要統一的,這都是亂講;有很多證據證明根本沒有人想到過這樣的事情。

一九八五年我們有一個慶祝的集會,那時德國的很多專家拿出一大推資料,我們連一個統一的可能性都看不到,甚至連分析政治的專家也不提,都覺得這是一個慢慢的變化。

統一出於偶然

東西德統一,是如下雨打雷般突然發生的。東德人投票贊成統一,西德總理柯爾立刻下決定,當下就統一,馬上就做,這是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

東歐、蘇聯,甚至東德,為什麼會突然垮台?既然我們沒有什麼預感,為什麼會突然發生那種事情?我想問題還是經濟,因為它是一直走下坡路。一般知識分子都知道,這個制度就是不行,可是我們當時還沒有瞭解到他們的經濟已經背負不下去,蘇聯也是同樣的問題。

最近我們的明鏡周刊上有這樣一個紀錄;何內克已經下台以後、他們的政府在垮台前,幾個人在裡面做自我批評,就說:我們是德國唯一的社會主義政權,政府怎麼可以就這麼垮台。他們自己也承認,經濟正在走下坡路,只是他們不敢反對自己的主席。

大陸現在也面臨同樣關鍵性的問題,它已經是最後一個共產黨,若是它也用西方的方法解決問題,只學表面而其他的不管(鄧小平真正的問題在此),他們五年後的經濟情況怎樣就會知道。

我是一九四0年生的,我們這一代德國人心裡都有一個感覺東、西德這個問題不能碰,一碰就是戰爭。我們不相信政府能統一,政府自己也不相信。直到一九八九年,我還不願意談這個問題。至於我們對東德有沒有感情,我可以說沒有。東德只是一個講德文的地方,奧國也是,瑞士也是。

從具體的接觸來看,東歐、蘇聯我去過好幾次,但有生以來,我只去過東德一次。一九八八年,他們邀請我參加一個研討毛澤東思想的會議,因為手續非常繁複、限制非常嚴格,因此我就不去了。戰後第一、二代的德國人實在沒有愛國主義,大家把東德看成是跟我們不一樣的地方。

愛國主義不再

我們戰後在中學、大學的教育裡,根本沒有總統的印象,連美國這一套也沒有,甚至在運動會時也不唱國歌。我年輕時在南斯拉夫念書,南斯拉夫的學生和他們的工程師在假日裡一起建高速公路,我覺得非常可愛,而且他們的關係很好;而我們德國學生,連青年團都不參加。

我們這一代德國人,認同自己的語言、文化,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一提到歷史,就很複雜了。納粹的歷史是不能講的,因為是世界的罪人;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的威瑪共和國在政治方面也不怎麼樣,實行民主並不成功;在這之前,就是俾斯麥了。我們怎麼可能認同這樣的歷史,這樣的歷史怎麼可能產生愛國主義?我們那時和你們一樣,向美國的六0年代看齊,他們的爵士樂代表自由,他們的經濟繁榮我們也可以認同。這是一個事實。

現在,德國產生了右派民族主義,是一種不正常的現象。我們也沒有必要再成立一個獨立的國家,我認同西歐主義,雖然它是非常抽象的。

東德的年輕人開始打外國人,甚至出現新納粹主義的口號,這是因為東德的年輕人一向生活在黨的操控下,統一後失業問題非常嚴重,所以很多人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認為外國人奪走了他們的工作機會。

我相信這是一個過渡時期的現象。雜誌上統計過,政府中極右派的勢力已達百分之八,已經很多。本來政府或主要的黨應該想一些辦法教育老百姓,用各種方法給予新的方向,但他們正好相反。例如社會民主黨對難民的問題,原本不主張採取嚴格驅離的方式,但現在都讓步了。現在整個政權都比較往右。

如果我們沒有愛國主義是不正常的現象,那麼政府是不是應該提倡一種比較健康的愛國主義?我的看法是根本不必,我們只要朝大歐洲的方向發展即可。

德國人對台灣人常用的「本土」兩個字很反感,因為希特勒就用這兩個字叫你愛你的土地。不管是東方或西方,現在都是走國際化的路線,搞太多自己瞎愛的愛國主義、地方主義,對我沒有說服力。反而是美國,尤其是西部,多種民族的人生活在一起需要彼此容忍,因此社會上的問題比較容易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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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代過程麻煩多

統一後,政治上的大問題是,東德原有的政治勢力沒有出路。

東德原來的共黨幹部,都是小資產階級的人,幾乎是沒見過世面的。政權垮台後,他們有非常強烈的不安全感。

原本有地位的人統統要下台,可是整個替代的過程麻煩太多,因此基督教民主黨大量把人放入媒體界。我們都開玩笑說東德是西德的殖民地,這是我們西德的錯誤。

而東德原來的反對黨和少數異議分子,在選舉中卻被東德的老百姓否決了,選民反而認同西德的基督教民主黨,因為東德老百姓相信,西德當權政府能保證給他們一個舒適的生活,因此他們放棄了原本有勇氣改革的知識分子。這是一個悲劇。

現在要重新建設東德,需要很多人才,卻不一定是它原來的人才。二次大戰後,西德的人民除了重建經濟,別無其他選擇;而今天東德的人不一樣。以一個三十歲左右、頭腦靈活的東德人為例,他可以花十年的時間在東德建立一個公司,或是跑到西德去。東德一直不斷有人跑到西德來,雖然在統計數字上看不太出來。很多我們現在正面臨的新問題,就因此而產生。

至於西德方面,戰後出生的年輕人,根本不想幫助東德建設,更清楚地說,他們根本沒有興趣。有一個政治家開玩笑說:「西德人跟法國人的溝通,比東德人跟西德人容易。」這句話是真的。

統一至今兩年,但雙方人民之間敵意還是有的。如果東德的經濟發展稍微快一點,敵意自然會減少。有的政治家說:西德的政治型態占領了東德;真的有頭腦的人會說,現在是一個新的局面,我們應該建立一個新的identity(國家定位)。

我相信這句話才是對的。

從民族性的變化來看,東德的知識分子跟西德的知識分子已經不同。西德人比東德人國際化得多,這種區別很明顯。

統一後還有一個大問題,就是產權的問題。東德大部分的企業是國營的,政府已經成立一個「信託局」以解決此問題。半個東德等於在這個局長手裡;他可以把東德的國營工廠賣給西方公司,但是房地產的問題都很難解決。有些東德人住了四十年的房子,產權都是住在西德的人所有;統一以後,糾紛就發生了。這樣的問題一拖再拖,至今尚未解決。

東德原來的外交官也都被撤換掉,一些原本擁有特權的外交官子女,因找不到工作而自殺。

東德原本的法律系統很糟糕,與黨分不開,原有的兩千名法官,現在已完全不用,我們要訓練自已的人到那邊建立制度。

背負前人的十字架

東德原有五十萬的軍隊也被全部解散。這裡包含太多悲劇。情報局的情況也是一樣,大部分情報局幹部,在垮台後有極強烈的不安全感。由於百分之八十的情報資料還在,很多東德人因為這些檔案被拉下台;其實他們當年也是被迫寫檢舉信函,是可以被原諒的。我們的社會大眾現在正在討論,應該用何種標準衡量這樣的事情、原諒這樣的事情,要不然大家都活不下去了。

兩、三年內,東德的許多問題尚無法解決;用四十年來摧毀的一個國家,至少也要四十年才能再重建。許多經歷過的人,一輩子也無法忘記過去這四十年。重建必定是個長久的過程。

在德國統一後,許多國家擔心德國坐大,我想英、法、義大利等國過去有過痛苦的經驗,怕同樣的問題再發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們不應該聽我們怎麼說,應該看我們怎麼做。我相信德國人應該承受別人對我們的懷疑,以行動證明我們不是這種人。

(馬漢茂為德國魯爾大學東亞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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