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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到政治是最短的路?-專訪郭南宏、毛高文、黃大洲

蕭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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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富元

1991-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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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到政治是最短的路?-專訪郭南宏、毛高文、黃大洲
 

本文出自 1991 / 4月號雜誌 第058期遠見雜誌

從古至今,從政對學者始終是一種誘惑。

學而優則仕的傳統文人理念,並未隨時代的更新有所轉變。當蔣經國總統擔任行政院長時,號召學者從政,拔擢了郭婉容、梁國樹等大學教授進入政府部門,為學者從政大開一扇希望之窗;同時國民黨也大規模起用學者擔任各工作會副主任,國防部長陳履安即在此一背景下進入政壇。此後,陸續有「學官兩棲」或「轉行」到政界的學者踏上仕字這條路。

國家逐漸邁向現代化之際,「尊重專家學者意見」是最不可抗拒的潮流聲浪,這也促成大量學者走向政壇。夾著高學位與專業知識,學者可以不經選舉、行政或黨務歷練,直接被最高領導者提拔進入決策階層。「學術幾乎可以說是從政的敲門磚,」原本任教交通大學的觀光局長毛治國比喻。

除了受傳統讀書報國的觀念影響,台灣特有的政治文化對學者從政也有鼓勵作用。晉用學者的內閣通常可以博取開明的形象;在派系競爭劇烈的政治圈,任用學者的反彈較小,製造政治紛爭的機率也相對減低。

檢視當今內閣閣員,學歷大多在碩士以上,有不少是大學教授,政壇上有人開玩笑形容我們的內閣「要開個大學都可以。」

學者出身敢做敢為

學者從政固然有其優點。出身學界的政務官,不經過選舉洗禮,也不靠派系或利益團體,完全由層峰賞識竄起。因此,沒有包袱的學者比其他政府官員更有機會放手去做想做的事,也敢去碰過去不敢碰的問題。

從交大校長跳進政界的政務委員郭南宏,在交通部長任內,就積極推動計程車計時計程新費率,並開放天空與高速公路。這是從前幾任部長一直想解決卻始終不敢面對的難題,因為其中涉及的利益層面太廣,爭議性又多。

受過專業的訓練,學者在政策制定上會有較嚴謹的邏輯思考。「學者對政策會有架構式想法,」曾任政務委員的沈君山強調。

以經濟學家名聞中外的考選部長王作榮,對於文官制度始終有一套大架構的思考。走馬上任後,王作榮提出的公務人員任用和考試制度的改革,掀起火熱的正反爭議;然而若不是學者出身的王作榮,「誰敢有這種近於革命性的制度政革思索?」一位法政學者激動地說。

據國策中心執行長張瑞猛觀察,在推展政務上,學者的認真嚴肅,使得政治性格濃厚的官員難以望其項背。一般而言,學者較能夠堅持理想,並且有與利益壓力抗衡的勇氣。「鐵娘子」郭婉容擔任財政部長時開徵證所稅,採取不妥協的強硬作法,招來立法院的民代炮轟,又加上民間激烈抗爭,雖然最後仍在壓力下有一些讓步,但郭婉容的堅持理想、原則,贏得一些不玩股票者的喝采。

傲慢偏執是致命傷

學者從政所有的「是」,也可能都是政治生命的「非」。

知識豐足讓學者有開闊的眼界,另一方面,卻容易催化成一種傲慢偏執。淡江大學副教授莊碩漢表示,一個好的學者必定主觀,往往會認為自己是對的,產生「專業上偏見」,反而聽不進其他專家的說法,成為學者從政的致命傷。

殷鑑猶存。王安石變法得不到司馬光、蘇軾等學士的認同,在於他頑固堅持,不接受不同的建議,終告失敗。

儘管因個性而異,剛愎自用的批評幾乎離不開從政的學者。一位來自校園的政務官承認,大多數教授出身的官員都比較固執己見;有些甚至在開會時不准別人發言,只是自己不斷陳述理念。

政壇及新聞界常亦莊亦諧地稱呼經建會主委郭婉容為「郭老師」,充分反映她「師尊」的不容質疑。當她在擬定「六年國建」的大架構時,據一位知內情的學者透露,副主委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些什麼,經建會的諮詢委員,非但未受到諮詢,還看不到計畫內容。

李登輝總統是學者從政的典型。他受蔣經國總統賞識,從台大研究室扶搖直上到總統府。他接見學者時,總是滔滔不絕地表達己見。去年國民黨內部高層政爭時,不可免地被指專斷執著,有「知識傲慢性格」。

學者對政策理念的堅持,在講究圓熟溝通的政治環境下,格外顯得缺乏妥協能力。擔任研考會主委長達十二年的魏鏞指出,學者從政必須培養妥協力,因為政務涉及的相關單位甚廣;不能妥協,很多事無法推展。

從台大總務長一路做到台北市長,黃大洲深深體會,學者從政,一定得具備「人格彈性」,不能過於堅持自己的判斷。

會耍招式,不會武功

由於長期專於學術理論,學者從政往往很難跨越理論與實務間的鴻溝。

大多數學者進入政府部門後,遭輿論或部屬評斷為只知理論、不懂現實。一位高級政府主管指出,有些學者「會耍招式,不會武功」,在處理政務上幾乎完全按照書本上教的原則來做,和現實脫節。

學者對於人的問題普遍較欠缺關照能力,而政治的本質就是人與人的互動關係;學者制定的政策再好,但政治能力不足,也是枉然。曾任交通部政務次長的台大法學院教授袁頌西頗能體悟地評析,制定政策需要知識廣博,但推動政策還要通達人情世故,而成功的學者通常對人情世故最不熟練。這也許是學者從政後往往挫折感強過成就感的原因。

從政固然可以讓多年專研的理論有牛刀一試的機會,然而走上仕途對學者的影響究竟是正是負,仍值得細細深思、探索。

和潛心研究學問相比,從政無論在時間、言論和行為自由度上均受到限制,無法充分發揮。

毛高文做清華大學校長時,曾有許多為人讚許的校園自治思想;掌管教育部之後,「攻守之勢異也」,言論尺度、改革腳步都收斂許多。過去稱讚他的一些學者,已改口批評他保守。

開會和批公文占去的時間愈多,學者與「學」就愈離愈遠。觀光局長毛治國表示,進入政府機關後,每天奔波,不可能有時間好好念一本書,遑論做學術研究。從政愈久,學術底子損傷愈大,學者形像日漸模糊,最後就被界定為政治人物 從生活方式來看,純粹學者很難適應台灣的政治生態。缺少草根味的學者和崇尚打高爾夫球、宴飲唱歌的政治文化,顯得極不搭調。「做學者,有幾個打高爾夫?有幾個有本事和民意代表這樣吃喝。」袁頌西反問。

自更高層架構反觀,理想色彩強烈的學者也嵌不進既有的政治體系。黨政或民意系統出身的政治人物,必須慢慢累積政治資歷與資源,一步步辛苦爬上來,學者卻可憑層峰青睞,直接空降入閣。一位政治觀察家分析,去年總統選舉,李登輝總統遭遇那麼大的阻力,部分原因即出於此。

此外,政府組織原有固定倫理。「上級的理想,就是你的理想,雖然它不一定對,」研考會副主委高孔廉指出,在政府服務就必須遵守一定的倫理結構。而學者最初從政的理想與抱負,也在與學界天壤相別的政治體系下,不是進展緩慢,就是或多或少打了折扣。

「如果還想做官,就得接受這種折扣。」一位學者感慨地形容。

失敗的比成功的多

一位資深記者曾評估,無論是走政務系統,還是參加選舉,學者從政失敗的比例都比成功的多。參選失敗的學者無人聞問,入閣後遭撤換的學者不乏其人,在黨務系統「陣亡」的學者更多,從此不再受垂青。

前年與尤清競選台北縣長的台大教授李錫錕,選前萬方矚目,落敗後不復被人提起。參深獲勝的學者,也並不保證從政成功。前任新竹市長任富勇,並不因來自學界而獲得高評價,反在施政成果及民間聲望大幅落後其他非學者的縣市長,而阻斷他競選連任的機會。

外國學者從政不像台灣學者富戲劇性的起起落落。在歐美民主先進國家,學者參政的比例不如我國這樣高,即使從政也多半居於幕僚、策士的角色。在美國,著名的學者從政並不多見,做終身政務官的更屬罕見。擁有大學教授身分的季辛吉、布里辛斯基將學術思維融入政府政策;白宮易主後,也跟著一起退下來,或從商,或將實務經驗再傳進校園學界。

「學者從政是活水,應該不斷注入新流。」淡江大學美國研究所所長李本京提出他對學者參政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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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退出內閣的學者坦承,做官做久了會退不下來;即使被迫退下,無心也無法再做學問。學者本身更必須慎重考慮,他是否準備從此踏上從政的不歸路,並承擔可能的風險。

已故國學大師錢穆在「中國歷代政治得失」一書中提到,「所謂學而優則仕,聰明人都讀書,讀了書就想去做官,所以使中國政治表現出一種擁腫的毛病。好像一個人身上無用的脂肪太多,變肥胖了,這不是件好事。」

書生問政的觀念依然存在,但在客觀大環境上,「蒙上拔擢」約空間逐漸縮小。在國家走入民主化之後,除非藉著參選,或經黨政系統的歷練,學者直接空降入閣的灰姑娘式崛起,或許將隨時間推移逐漸收入傳說中。

郭南宏:沒有過分理想化

我不是學者從政,只是從一個工作崗位換到另一個工作。我在學校從事行政工作也二十幾年,處理的事務是學術性的,接觸的人都是學生相老師,面對的人際問題也很單純,沒有什麼特別難處理的事情。

到交通部後,接觸的問題從純學術到實務面,面對的層面更廣更複雜。我認為政府扮演的應該是裁判、引導的角色,就是建立制度。從無到有的制度比較容易建立,修正既有的制度,牽涉到既得利益的調整,的確會產生爭議。要化解爭議、達成溝通,基本上要對問題有深入的瞭解。

進入政府這個環境,我沒有任何不適應。我還是維持過去有規律的生活,每天固定運動,應酬增加得很有限。在政府工作,接觸面廣,交往層次從低到高,有時候會面對冷言冷語的批評。不過,批評如果有助於問題解決,還是應該接受,能改進的就要改。

輿論曾形容我會做事不會做官,我也不瞭解這是什麼意思,可能是指我溝通不夠;不過,我在部裡和下屬倒是經常交談。人家說我做兩年部長好像變了個人,精力耗損太多,如果說我不會做官可能就是指這個吧!

我天天和人家溝通,我到現在還記得,交通部為開放旅行社登記,我每天追問觀光局主管旅行社的科長工作進度,最後把他逼得中風,他年紀比我還小,我到現在最難過的就是這件事。

進政府部門沒損失

我進入政府部門並沒有過分理想化,他們找我,我認為很有挑戰,就爽朗的答應。我沒有想要特別做到什麼。我只想交通部長這個工作不容易做,也有很多事應該做,但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我就這樣一邊瞭解問題一邊解決問題。我們的問題實在太多了,假如有什麼理想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在政府部門,我感觸最深的就是,我們的文官沒有前瞻性眼光,看問題層面太小,都是走在問題的後面,有病才求醫,不會先預防。

我在部長任內,從來沒有碰到上面一定要我怎麼做的事,很多人說我是因為不核准長榮航空經營客運才下台,沒有這回事。原先我認為應該逐步開放,先經營貨運,再開放客運,但張董事長用投資道理向我解釋,我認為他講得有道理,我就接受。

有些事情能妥協,我會儘量讓步,如果我前面的決定需要改,我會推翻前面的決定;但一些原則性的問題,我一定堅持。這些年來,我覺得可以告慰的是我一直公平公正,沒有什麼偏見。

進政府我沒掉什麼損失,如果有,就是不能和以前老球伴打球,然而卻學習了很多新東西,假如我還留在學校,就不會有這些經驗,這個機會,很多人想求都求不到。

(蕭富元採訪整理)

毛高文:不定義自己為當官

在學術界,你可以站在學術主場,很多事情沒有範圍,就好像一張白紙,你要怎麼畫就怎麼畫。到行政體系就不一樣了,行政體系的運作是一條連續曲線,當然有很多地方需要改革,可是它畢竟是連續曲線。你要調整,就必須考慮它的過去現在與未來,並且取得共識。

我做教授時,講話、生活上自由得多,做政務官就不行,到現在我還不習慣政務官的生活。我喜歡自己控制時間,到了政府就不能、我每天起床就想,啊!幾點到幾點做什麼事,這已經慢慢把你框住了。在學校除了上課外,其他時間都可以自己運用,晚上要多晚睡就多晚睡,到現在我還是睡得很晚,改不過來。

我覺得我做清大校長和做教育部長,對教育的理念並沒有改變,只是現在不去講就是了。我覺得我們的確有很多問題要想辦法改進,在學校可以隨便講,在部裡就要多聽別人說,徵求大家意見。改革過程中最重要的是溝通,我在那裡花了很多你們看不見的時間,和大家交換意見,聽別人說,也讓別人知道我的想法。

不能橫跨兩邊

我擔任部長後。教育到底有沒有改革?你去看紀錄,這三年有多少改革?該做的還是要做,該改的也要改,只是你在推動的時候必須考慮它是個連續曲線。你改得快,斜率就大。你願意花時間溝通,逐漸改革,斜率就小。我到教育部後,反而看到更多問題,也看得更透徹。不過,我在做法上稍從前會有不同。我對教育的理想,也已經開始起步、並且朝那個方向走。

到政府來,經歷以前沒有過的經驗,這些就是收穫。如果還想做學術,就不要到行政部門來。我決定接受政府的工作,就不能期望再做研究工作。你當然要選擇,學者適不適合從政,完全看個人,到政府工作,有一些收穫,就要有一些放棄。我不相信任何人能橫跨兩邊,否則你兩種角色都扮演不好,因為這兩個職務性質完全不一樣。

學者從政的確可能會比較主觀、較堅持理想。我常講,在三個情況下,我就不做官:一個是身體不好,一個是我做得不好,男外一個是我想要做的事做不到。學術界的人來,都想要傲些事。不完全是為了做官,當然在有些方面他會比較執著。

如果要我重新選擇,我還想待在學術界,但已經離開後再回去是有點那個。可是我也沒想過要一直留在政府裡,我始終不把自己定義是在做官。

(蕭富充採訪整理)

黃大洲:我不是突然冒出來的

中國傳統上,學和政之間沒有分得那麼清清楚楚,書念得很好的人,可以通過考試來從政,學而優則仕就是這樣。政治是要處理公眾的事物,問題很複雜。有很多利益關係在裡面,只有知講比較廣泛或訓練比較好的人,才能妥善處理。

在還沒有從事行政以前,我們受的訓練相當嚴格。到行政界後,要處理的事務和學術界沒什麼差別,但是用語不一樣。學術的東西比較抽象,行政業務則非常實際。學者從政就是要把抽象的原理概念具體落實到實際層面。有些學者不一定有能耐把理論具體化。我到行政部門後,就不講太多理論,我知道理論在那裡,我強調的是實際操作。

不要刻意追求

不是每個學者都可以從政,它還牽涉到人格的問題。行政生活需要的人格特性、內涵和學者不一樣,要有彈性。到行政界來要面對民眾,要和民眾打成一片,這就要有人性化的一面,不像科學工作要那麼客觀冷靜,有些學者不一定有這種彈性。

到行政機關來,憑良心講,說忙碌的確是很忙碌,但我也不會覺得不適應。我在政府工作也八、九年了,在角色轉換過程中,我不是突然冒出來的。而且,學者也不一定要百分之百去調適這個環境,學者也要帶動新的行為模式,比如說喝酒,我就不覺得每個人都要乾杯。政治雖然很複雜,但也不一定要靠喝酒或人脈關係,只要誠誠懇懇、實實在在就好了。

學者從政比較沒有派系色彩,而且有理想,不隨便妥協。當然在互動過程中,某種程度的妥協也是免不了,不過,還是要有個理想,並且把實際事務往理想方面拉近。理想不是那麼容易達成,遷就事實比較容易,在互動過程中,就看誰贏誰輸。

從事行政工作後,我覺得生活比較豐富。我有機會實踐自己的想法,也比較有成就感。做市長當然不能逍遙自在,也不能亂講話,很多地方不能隨便去,壓力大,挑戰也大,但這也是收穫。

我的條件和運氣讓我自然走到上行政這條路,和我同樣條件的學者可能也有,但是我運氣比較好,當時我的老師(李登輝總統)任台北市長,我才會到研考會,開始行政工作。學者從政要被動一點比較好,不要刻意去追求,有些人勉勉強強爬上去,幾個月就下來了。

(蕭富元採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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