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十二年,三十二名年輕的中國飛官赴美國威廉斯基地(Williams AFB),接受T-33噴射教練機訓練課程,以便接手中國空軍跨入噴射機時代而新換裝的F-84雷霆式戰鬥機。六月十六日畢業前夕,這群年輕的中國飛官,觀賞了甫成立的美國雷鳥(Thunder Bird)小組,一場「出神入化」的四機編隊飛行表演。
六年後,三十二名飛官中的部分人員,重新踏上威廉斯基地,但這次不是受訓,而是向培訓他們的基地、教官,展示世界頂尖的九機編隊飛行特技。
定中攀上高峰
民國四十年代裡,美軍協防台灣,中美空軍同駐台南基地。由於民族的尊嚴夾雜著軍種的榮譽感和愛國情緒,飛行員「容不得別人比你強」,著剛健小平頭的雷虎第二任領隊羅化平,回憶往事時,語氣依然堅定:「兩國飛行員之間,競爭得很激烈。」
而三十二名選優赴美的飛官,結訓歸國後,也全數分發台南基地,使台南一大隊,成了空軍士氣、戰力最高的單位。
由於人才的薈萃、強烈的不服輸志氣及隔鄰美國飛官的刺激,英雄主義氣息深重的年輕中國飛行員,在編隊飛行的飛機數目上,與美軍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良性循環競爭。因此,台南基地誕生的開發中國家第一支特技飛行隊伍……雷虎小組,在成立初始,就註定了它勢必邁向世界飛行技術頂尖地位的命運。
「這輩子你再也找不到這批飛行員。」雷虎第四任領隊張復,解說雷虎何以能將飛行技術帶入如此超拔的高峰,但語氣中有哀悼偉大時代結束的感傷。這批年輕人「每月只領十二塊錢美金,但把危險的飛行職業當做一輩子投注的事業」,甚至「沒有自己的時間,始終與飛機在一塊兒」。而同時期美國軍校剛畢業的飛行員,則月領四百五十元美金。
啼聲初試
由於才華洋溢的雷虎第一任領隊周石麟,鼓舞起一大隊裡對特技飛行的熱情,而果斷獨行、意志頑強的第二任領隊羅化平又勇於突破,再加上一批夠程度的將才為組員,雷虎的飛行水準迅速向上攀升。
民國四十三年,雷虎第一次在台北公開做四機編隊飛行,到了四十六年參加菲律賓主辦的第十屆世界航空週,雷虎已飛進獨步全球的九機編隊境界。尤其難得的是,雷虎仍維持了每十萬小時一架的低失事紀錄。
此次啼聲初試,開始喚起其他國家的重視,種下日後赴美演出的契機。
台海戰雲密布的民國四十八年,美國國會通過國防部提案,破天荒地邀請這支拿美援、飛美國飛機的開發中國家特技飛行隊伍,巡迴美國各地演出。
七機短跑道同時起飛、九機編隊特技、十五機衝場落地,「在在均開各基地飛行水準之先例」,時任領隊的羅化平在聖路易寫回家中的信裡記道。
當時同在美國演出,世界公認執特技飛行牛耳的義大利,在與雷虎第一次交手後,也不禁讚歎:「不是技術,不是飛行,是最高的藝術。」歎服之辭出自義大利紅魔鬼(Red Devil)領隊之口,尤其彌足珍貴。雷虎領隊也自豪地表示:「雷虎一度轟動世界,就是因為比義大利強。」自此激發了義大利在飛行表演時,從六機改為九機,世界特技飛行也因此進入九機編隊表演的新紀元。
民國五十年赴越南演出,全西貢市為之萬人空巷,兼程趕往光中訓練營表演會場的人潮,將應邀前往觀賞演出的我國空軍總司令陳嘉尚將軍,及越南參謀長黎文已將軍等兩國軍政要員阻絕於會場七公里外,幸賴直升機搜索,才將諸人運至大會中心,表演節目因此遲延兩個小時。
高峰的下降
但在中國空軍換裝F-5A自由鬥士戰機的民國五十年代末期,雷虎隨著我國外交形勢的逆轉,逐漸退出國際表演的舞台,在國內也日漸消聲匿跡。
從F-86時代,每架造價二十萬美金的戰機,到了F-5A時代已是每架七十萬美金,F-5E則更高達一千萬美金,隨著造價的升高,空軍作戰單位的戰鬥機編制,也從每中隊二十五架,縮減為十八架。「作戰已感不夠用,那禁得起砸飛機?」一位資深空軍將領試圖為雷虎的隱退找出原因。
隨著國人武器研發能力的提高,今年四月二十二日,空軍官校特技小組用國人自製的AT-3公開表演了十五項六機編隊特技,由於小組成員也都來自台南一大隊,再加上文宣、媒體的造勢,儼然是雷虎的復出。
「新雷虎」表演用的AT-3,雙發動機及梯形翼設計,使得飛機剩餘馬力大、留空時間長、轉彎半徑小,是行家眼裡非常優異的表演用飛機。尤其空官接手特技飛行後,已擺脫雷虎時代仍須擔負的作戰、警戒任務,且「官校性質上為訓練單位,人員的管理較方便,時間也多。」曾任官校校長的一位雷虎領隊說。
傷心的老雷虎
雖然官校也有「零副件、發動機的支援,電子裝備的加添等後勤上的問題」,但特技飛行小組日後面臨的重重困難中,最難超越的,無疑還是雷虎曾經創下的高峰。
六機編隊已是三十年前的水準,「桶滾的時候兩翼僚機會翹起,顯然舵的使用有問題。」老雷虎看「新雷虎」時,在飛行技術層面,提出自己的看法。但「看到小老弟飛的那個樣子,也覺得蠻、蠻……感覺很傷心。」雷虎另一位資深組員欲言又止。但「環境不一樣,的確不會產生那麼好的飛行員。」老雷虎歸咎於社會型態、環境的不同,言談間有濃厚的命定色彩。而曾任雷虎十二年領隊的梁龍則直搗核心地指出,關鍵在於「對飛行的狂熱」。
特技飛行不是花拳繡腿
在飛行員的口中,特技飛行是以藍天為背景的藝術創作,那麼它究竟有無實用的價值?
「特技飛行表演是平時以和平的方式顯示軍備的一種最有效方法,使對方覺得程度高,有嚇阻的作用。」一位資深空軍將領語調平緩有力地為特技飛行表演的功能定位:「空軍飛行的技術、後勤、管理的水準,這三方面具體的表現,就是特技飛行小組。」
在行家的眼裡,單是「起落航線、編隊飛行,就可以看出飛行員的功力」,而特技飛行,則更是要求在翼尖交錯著翼尖的狹窄距離內,及「甚至眼鏡、面罩都會被G力拉下來」的環境下,仍穩穩控制著因相對氣流激盪而隨時在動的飛機,以保持在完整的隊形裡。因此在迴旋轉彎翻滾爬升中,飛行員的水準一目瞭然。
當然有問題的飛機是談不上表演的,因此維修人員的水準,也在一場場的表演中,大見真章。
在實戰功能上,「特技飛行小組成員在空中格鬥方面占很多便宜,也由於習慣對時間的掌握,對地面炸射得也較好。」張復說。由於特技飛行表演很重要的要求之一是「對飛機性能做最大的發揮」,顯然地對空戰致勝的先決條件--飛機性能的徹底掌握,有莫大的助益。
曾有擊傷一架米格機紀錄的羅化平,當年就是以拿手的超低空飛行外帶斜觔斗,在台海空戰中,躲過米格十五的追擊。而雷虎另一領隊梁龍、組員李學禮等,也分別在多次演習的箭靶射擊、炸射等測驗項目中拔得頭籌,為張復的說法做了強而有力的註腳。
更真實的「立體電影」
由於「公關」觀念的普及,特技飛行小組也擔任感性推銷政府與軍方形象的功能。美國華納電影公司出品的「捍衛戰士」(Top Gun),由於把雄貓--艦載戰鬥機(F-14)的美感表現無遺,激發了年輕人從海洋到藍天飛行的嚮往,因此每年都為招不足學生而困擾的美國海軍官校,當年報考人數,竟激增為平常的四倍。
而特技飛行是「三度空間的表演藝術」,是更其實的「立體電影」,能讓觀眾對飛機震撼的聲響、速度產生強烈的感受。空軍退役飛官王迺斌回憶,當年就是在台中看了雷虎和雷鳥的表演,才決定投考空軍官校。
在傳統官僚體系裡,「摔飛機」往往是很難破解的心理障礙。但「沒有那一個國家的特技飛行小組不摔飛機的。」鑽研軍事武器多年的尖端科技雜誌總編輯畢雲皓說。也是空軍出身的黑幼龍則舉出美國雷鳥小組一九七八年練習觔斗課目時,四架T-38機毀人亡,但如今卻依然與另一支特技飛行小組藍天使(Blue Angel)執行每年各八十場的飛行表演,扮演政府與民眾之間溝通的橋樑。
飛向群眾
「不能只為了雙十節僑胞回國」、「不能只限於選擇性的鄰里長」,更不能有「長官訓話」、「排排坐」、「身家調查」,黑幼龍對空軍特技小組今後表演發展的方向、對象,提出了強烈的看法--特技小組應該飛向群眾。
雷虎是大時代的產物,負有中國空軍要求世界肯定它的使命,因此飛得沈重,但也因此飛得高超。一般人感覺它今不如昔,在老雷虎眼中,或許缺少的就是心靈的深度。
梁龍:飛行要有狂熱
怎樣才能成為一名優秀的飛行員?
冷靜、反應決、細心、勇氣。在一些飛官眼裡可能只是外行人的觀點。
梁龍以內行人的觀點說:「狂熱吧?……」開始陷入沈思。「應該是狂熱。」突然又肯定的冒出一句話。
拙於言詞的梁龍無法再進一步解釋狂熱與優秀之間的關係,也不會文縐縐地引用哲學友的話,諸如「沒有熱沈,就不能趨於偉大」,來深化、支持他飛行的理念。
九年前,內湖團管區,一位同是上校階級、承辦退伍業務的參謀,大惑不解地望著梁龍:「乖乖!上校就有三十二個勳獎章,四國「國軍英雄」,那你為什麼要退?」
「在空軍幹厭了吧。」一句塘塞的話,但實在不想再多做解釋。
當年為了執意從一大隊參謀長職務退下來,著實還勞動了國策顧問賴名湯從中說項,空軍總司令烏鉞才肯放人。
梁龍指著背後牆上所掛,測航道用BE-200型螺旋槳測試機照片說:「來民航局,就品考慮到還能再飛個十幾年。」
「我喜歡飛,」梁龍語氣沈靜有力的補充道,但還是不想再多做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