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對族群的稱呼上,可以綜觀這社會怎麼看待問題。
有偏差行為的少年,以前動輒被貼上「問題少年」的標籤,之後轉而有「危機少年」「非行少年」的統稱出現,而現在逐漸改稱為「高關懷少年」,在教育體系內則稱「高關懷學生」。
名稱的演進,代表著社會正以輔導、教育的觀點,取代管訓、懲罰的思惟。就連在司法體系,以前少年觸法是屬於「管訓事件」,現在則是「保護事件」,根本精神已不同。
在大環境變遷劇烈的現代,家庭、社會結構愈趨崩解,要完全預防問題已不可能。因此,在問題發生後,如何幫助少年及其家庭,甚至整個社會復原傷口,已是當務之急。
復原力(resilience),就是一個愈來愈風行的新興輔導觀點。
偏差孩子,也有正面向上的潛能
身兼潛能整合專家的板橋地院少年保護官盧蘇偉,20多年的少年觀護生涯中,輔導過上千位因為行為偏差而進入司法體系的少年,他以「復原力」的理論結合實際的個案輔導,出版《復原力》一書。
「有些孩子犯錯後就一直錯下去,有些卻可以活得很好、很正面,為什麼?就是復原力!」他說!
盧蘇偉指出,復原力的概念最早在1970年代被提出,當時學者艾米.維納(Emmy Werner)研究一群夏威夷的高危機孩子,多來自貧窮、高壓力、父母酗酒的失能家庭,但卻不是每個孩子長大後都變壞,重點是,這些人有沒有機會經由協助,發現自己具有的保護因子與能力!
存在每個人內在的自我保護因子包括「自我復原的力量」「正向思考的態度」「能與親人維持好關係」「跟社會互動良好」或是「好的幽默感」等能力。若能挖掘出這些潛能,並且加以運用,就能引導孩子走出黑暗。
「但很多孩子沒有被這樣教導,他們從父母身上學到的,是怨天尤人的態度!」盧蘇偉表示。
不懂復原力的孩子,連求救都不願意
以「冒險體驗」來輔導少年的台灣體育大學教授謝智謀觀察,在台灣,所謂的危機少年,說穿了就是在學校功課不好,其他能力再好也沒用,這些孩子只能不斷被否定、被貼標籤。
回到家裡壓力可能更大。嘉義縣少年隊組長黃顯堂有一次帶一個逃家逃學的孩子回家,才發現親生父母離婚、父親再娶,家裡垃圾一堆,連孩子的床都垮了一半,後母又待他很差,「有這樣的家,不逃才奇怪咧!」
「許多邊緣孩子都是低自尊、缺乏愛,從小就不認為自己可以無條件被愛!」台灣性教育學會理事長、北政國中校長高松景說,由於長期沒有被愛的感覺與成功經驗,不少危機少年根本就自我放棄。這些孩子就好像掉入泥淖中,連伸出手求救都不願意。
「但一旦他覺得被賞識,就會從泥淖中爬出來啦!」盧蘇偉說。
不看他「犯的錯」,而是鼓勵適性發揮長處
三年前明文禁止體罰的教育體系,同步推行「正向管教」,精神正是以賞識、鼓勵代替責罰。天主教善牧基金會與其主持的台北市西區少年服務中心,更早就推行「復原力」輔導概念。
「我們強調復原力,不會從問題面去看孩子,而是去看到他的長處!」北市西區少年服務中心主任王世芊說,如果只是看到問題,就會「卡住」!
謝智謀就曾經遇到孩子很會偷機車,20秒內能偷一台機車,可以從引擎溫度判斷車主走多遠,偷了之後還能分解車體、出售零件。
「他是犯罪沒錯!但你看他機械能力有多強!還有,如果一個15歲的孩子賣K他命可以賣到嚇嚇叫,那他交際手腕有多強!以後走正途賣電腦就更不得了吧!」謝智謀強調,要懂得去把孩子的能力發展在對的地方,讓他找到生命的施力點。
從復原力的觀點,「犯錯」也可以是一種正面的經驗,引導出向上的內在動機。
過去有關「標籤理論」的研究發現,愈早進入司法體系的人,未來停留在司法體系的時間愈長!「其實絕大部分的少年犯是情境犯、偶發犯,社會應該給偏差的孩子多一些機會與協助!」盧蘇偉說。
盧蘇偉舉例,一個曾被送進少觀所的少年無照騎車撞了人,腿被撞斷的老先生控告少年肇事逃逸。盧蘇偉一查發現,少年當時沒帶手機、急著去買電話卡打電話叫救護車,沒想到等他回到現場,老先生已被救走,並非少年見死不救。
老先生知道後,還替少年幫法官求情:「我沒有多少年可活,但這孩子還有一輩子啊!」少年感動地下跪跟老先生道歉,並保證從此不再無照駕駛。
生命,是一個動態的演進過程,危機可以是轉機。要開啟「復原力」的正面循環,就先從「賞識孩子」開始吧!
少保官盧蘇偉的經驗 給力量,他就能復原向上
一個大家眼中的「壞孩子」,半年後成為積極上進、立志當老師的高材生?!
盧蘇偉《復原力》書中的輔導個案「歆瑋」,曾經逃家逃學、進過少觀所,但經過約半年的「復原力」輔導之後,居然重拾自信,還考上公立高職與國立技術學院。
盧蘇偉在輔導過程中分為三階段:「修復情緒的缺口」「調整自我的想法」「踏出嘗試的腳步」。每週一次的輔導時間中,盧蘇偉讓歆瑋填一份自我評量表,以此導入諮商主題,並且得出下週的行動方案。
例如,歆瑋與爸媽的親子關係很緊張,從評量表中還看得出他更討厭爸爸,於是盧蘇偉給他的功課就是「做一件讓爸爸開心的事」。原本不情願的歆瑋,回到家後勉強幫爸爸倒水,還問他願不願意一起釣魚,開始和爸爸和好。
隨著主題進行,歆瑋累積成功的經驗與能力,漸漸調整認知,覺得自己可以振作起來,於是決心去做些嘗試。儘管有挫折,但他已能從過程中找到自信,給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在此同時,歆瑋的父母、師長跟著改變,居然可以發自內心賞識孩子,家庭與學校不再是壓力鍋,所有的關係得到了修復。
盧蘇偉說,復原力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在這過程中孩子會失控、發脾氣,但那就是一個個學習的機會,學著把自己的潛能激發出來!
有人好奇輔導的成功機率有多少?盧蘇偉表示,在輔導過程中,孩子只要曾經被愛過、有過成功的經驗,就有機會逆轉勝。「對我而言,每個孩子都是成功的啊!」他始終這麼相信。(林讓均)
他曾立志當流氓 他叫巴西,現在他要做個懂感恩的魔術師
「我們來比賽,誰把面紙揉得最小團,」17歲的巴西俐落地抽出面紙,遞給來訪客人,要求客人把面紙塞進手裡,猛敲桌邊,然後攤開掌心,客人的紙團硬是大了巴西的一號,隨著此起彼落的驚訝聲,巴西再也壓抑不住臉上得意的笑,「我希望以後能當上職業魔術師。」
很難想像,眼前這個斯文型男,一年多前,竟然還是在校園恐嚇同學、在街頭打架鬧事的小混混。
巴西的名字,取自於他巴西籍的母親。生下弟弟之後,巴西的媽媽就不知去向,兩兄弟跟著當導遊的爸爸住在台南,但親子互動並不密切。
曾不服管教多次衝撞,終於找到上進動力
剛升國二,巴西開始翹課,抽菸、飇車樣樣來,也和朋友參加地方宮廟的陣頭,在八家將出巡時,負責敲鑼,「還滿好玩的,可以認識很多朋友。」
有時候被爸爸嘮叨煩了,或是在外頭玩累了,巴西才回到學校課堂上,但不是打架鬧事,就是向同學勒索,「我只不過向同學借錢,沒有使用暴力,只不過我後面站了兩個保鏢,」就連老師也拿他沒輒。
眉頭有道疤的巴西說,當時他立志當流氓或摔角選手,「流氓不用工作就有錢拿,又可以每天到處玩,多好!」
後來父親使出殺手鐧,給他兩條路選擇,一是到苗栗牧羊人青少年學園接受輔導,不然就進少年觀護所,「我大伯當警察,我知道我爸不是說著玩的,」巴西只好乖乖收拾行李,心想忍一個月就可以回家。
社工林輝靈猶記,巴西剛來牧羊人學園時,感覺很聰明,而且很有領導能力,本來準備培養他當班長,沒想到他一來就大欺小,犯了錯,社工找他面談,他竟鼓動其他孩子圍攻社工。
去年7月的單車環島之旅,騎到台東出了一些狀況,於是中途就班師回朝,由於老師人力不夠,幾個孩子便開始造反,開辦公室的門,把東西都偷走,隔天巴西就被扭送警察局,去了少年觀護所待了兩個星期。
巴西從少觀所回來後,牧羊人青少年學園剛好申請到青輔會「少年On Light計畫」補助,請魔術老師來上課,沒想到巴西很快就迷上了魔術表演,甚至晚上熄燈後還躲在被窩裡偷看魔術師劉謙的書。
沒想到,魔術讓十幾歲的青春少年,第一次找到了生命中的正面力量,激起奮發向上的心。
現在如果問巴西,打架和變魔術究竟哪一個比較屌?他會像發表政見似地說,一堆人看你打架,打贏了,頂多為你拍拍手,但表演魔術不一樣,台下100~200人看你表演,還會尖叫,「那是一種虛榮感。」
不過那時候,牧羊人青少年學園的財務狀況開始走下坡,輔導老師及社工都好幾個月沒領到薪水,巴西向最信任的魔術老師吐露他的擔心,老師告訴他,「你身上有什麼武器,就拿出來用。」
已受洗為教徒,也學會感恩的巴西,開始在一次次的社區活動表演魔術,希望為牧羊人青少年學園籌措營運經費。
他的拿手絕活就是,從空紙袋變出東西來。另外他還主動爭取擔任牧羊人青少年學園的實習助理,等到高中畢業後,就可以取得助理輔導員的資格。
不久前,巴西考上台中縣青年高中觀光科夜間部,希望培養多種語言長才,替未來的魔術之路加分,「我不想成為劉謙,因為再怎麼強,還是第二個劉謙,我要想辦法走出自己的路,」眼前,這個孩子不再迷失街頭,終於找到生命的出口。(王一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