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正雄,一位低調卻深具影響力的金融專家,他在台灣的金融歷史中,扮演了關鍵而無聲的角色。無論是面對2008年的全球金融海嘯,還是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他總能在危機中穩定局勢,為國家經濟保駕護航。以「金融救火隊大隊長」為人熟知的他,做出無數關鍵決策,並留下無可磨滅的印記。
他掛著眼鏡,不多話,卻把複雜的財經問題講得條理分明。他不搶風頭,謙和有禮,是首長最放心的副手。在網路,AI摧枯拉朽之際,他像個來自上世紀的人。
財經專家,前行政院副院長邱正雄不幸於日前過世,享年83歲。他的專業、分寸和風範都值得懷念。
劉兆玄內閣478天,影響深遠
我原本不跑金融線,與邱副院長是平行軌道。直到2012年我撰寫《迎戰風暴:劉兆玄內閣的關鍵478天》,我們才熟識。剛開始覺得他一板一眼,很難打交道,但是稍後了解,這是他忠勤任事、凡事求周延的銀行家性格,我們開始相處融洽。本書完成後,他還幾次辦餐會、邀請劉兆玄院長和祕書長薛香川,以及我一起聚會,談國事、話家常。
1942年,邱正雄出生於花蓮一個普通家庭,但是他必定聰穎且勤奮,能從花蓮中學考上台大經濟系,出國深造,並於1978年獲得俄亥俄州立大學取得經濟學博士,後來做到中央銀行副總裁,他曾提起,他受教最多的是前行政院長及任中央銀行總裁多年的俞國華,也是發掘邱正雄金融才能的伯樂。
在我接寫《迎戰風暴》前,劉兆玄院長告訴我說,2008年成立的內閣可能是中華民國最後一任專業內閣,(之後都是政治取向),邱正雄就是最具代表性。
劉內閣雖然只有478天,但那一年多是可說是最大的建設期,如台灣二次政黨輪替,台海三通(兩岸直接「通郵」「通商」「通航」),ECFA也在那年談成,開啟台灣60年來新的一頁。
但是這個內閣也經歷了台灣最大的天災人禍,世界金融海嘯,88水災,小林村滅村等事件,每分每秒都考驗著這個初生的內閣,邱正雄協助劉兆玄乃至馬英九穩定經濟應居首功。
談起2008的那場鋪天蓋地,影響世界每個角落的金融海嘯,世人餘悸猶存。但是台灣經過國際認定,是危機處理最適當的國家之一,當時內閣的核心作法是:
(1)三挺:這是金融風暴裡整體社會的一道安全網,政府挺銀行、銀行挺企業、企業挺勞工,最主要意義是在經濟寒冬中,大家動起來。
(2)穩定股市:國安基金適度進場,穩定股市秩序
(3)存款全保,穩定人心,而且領先亞洲及歐美。
這些都得靠邱副協調、企劃、執行。
從2008年9月初開始,邱正雄白天處理倥傯萬務,拖著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家中,仍得強打精神,緊盯CNN報導美股盤勢,可說夜夜與美股共舞,尤其是2008年9月30日,道瓊指數跌了近7%,777點,院長劉兆玄立即召開財經內閣因應,邱正雄與各直屬如財政部、金管會及橫向單位如央行等,在當天開市前就端出各種對策,穩定財經局面。
因為有邱正雄做足幕僚準備,讓劉院長的危機決策,如及時雨,保護了台灣,例如我國實施銀行存款全面保障,是全世界最快的幾個國家之一。原來客戶名下存款只能保障150萬,當時我很多朋友忙著把存款分散不同銀行,甚至有海外僑民趕返國內處理存款分散,後來,劉院長徵詢邱正雄等意見後,在10月7日宣布存款全保,這才定了銀行及存款戶的心。
在寫這本書前,我查訪資料,才知道邱副原來處理金融危機,頗有歷史,不像現在很多官員,浮誇自滿,還要爭做網紅,1996年6月,李登輝就任首屆民選總統還不到一個月時,時任央行副總裁的邱正雄被任命為連戰內閣的財政部長;一年後,亞洲金融危機爆發,臺灣當然也受牽連,但由於他的處置得當,台灣是亞洲國家影響最小的國家之一,受李登輝先生盛譽為「全世界最具財金幹才的財政部長」之人。 看到歷史真是要嘆一聲,「邱副,還好有你。」
中央銀行發表專文悼念他時寫道,邱正雄的部屬曾稱讚他做事細心,研究問題一絲不苟,連細節都不放過。他待人沒有高官架子,在出差時自己搬行李,與同仁相處就像朋友般自然融洽。
2009年,劉兆玄內閣請辭,邱副院長辭職後,就沒有再進入公職;2017年,他被推舉為永豐金控董事長,當時永豐金控正值風雨飄搖,永豐金控發生超貸案,董事長何壽川遭到羈押,金融管理委員會肯定邱正雄的任命,邱正雄就該金控集團在公司治理、法令遵循、風險管理等各方面提出改革的決心,以及各項具體改善的規劃。
沒想到當時總統蔡英文在中常會發表,指責「但金管會身為主管機關,這樣發言如果不是不當,就是角色自我認知混淆。」
邱正雄五天後就辭董事長一職,乾乾淨淨,光明磊落,他早把各種名位,頭銜看開了。
專業與奉獻,國事家事皆典範
我和邱副在寫書時,唯一不能相合的是,他覺得我用太多文學筆法,例如我寫「小雨絲絲」,他說要改成「絲絲小雨 」才合乎一般用法,我的寫意法,他認為有些不符事實。
幸虧我們中間有個寫小說的大俠劉院長裁決,劉院長重效率,召集邱副、當時祕書長薛香川及我聚集在一起,一章一章定稿,大俠說一聲「可以」就通過,不行再商量措辭,不周延之處,我心服口服地改動。別的傳主要花費一個月,但這樣一起開會,只花了兩天就定稿。
我一直覺得他偏瘦的身軀,怎能抵擋數十年的倥傯壓力,臨到他處理的危機,一定是萬分火急,決策攸關金融大局。後來行政院副院長辭職後,更是消瘦,我們看到他都要他多保重,他只是笑而不語。
報載,邱副近年來因全心照顧妻子,而未曾顧及自身的健康,近來健康狀況亮起了警示燈,未料竟猝然離世。這一切無不與他一貫的為人性格相符,總是如拚命三郎般,將自己埋在在責任與奉獻之中,卻忽略了自身的保養。
在邱正雄的生平與貢獻中,人們看到了什麼是真正的專業與奉獻。無論是面對金融危機的冷靜應對,積極處理,還是他對家庭的無怨無悔,邱正雄都始終以一位謙遜而堅毅的姿態,默默守護著每一個他所珍視的責任與承諾。
本文章反映作者意見,不代表《遠見》立場
(作者為國際新聞教授、傳記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