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奉獻者──施明德訪談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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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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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德。取自臉書@施明德
施明德。取自臉書@施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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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2002年8月15日,施明德與天下文化的編輯們,在台北市「93巷人文空間」進行一場時政對話。施明德曾是反抗「一黨專政」的政治囚犯,也曾是民進黨主席、立法委員;他在70年代是「最危險」的台獨分子;政黨輪替後,他是「最和平」的族群和解主張者。此次訪談,主要的五個主題是「當前執政黨與在野黨的表現」、「台灣經貿出路」、「檢視陳水扁與李登輝」、「陳水扁的兩岸政策」、「始終堅持『美麗島信念』」。台灣近幾年民主政治的發展,以獲取選票為參政導向的政治風氣,充斥著「無法兌現的政見與政策」。22年後重讀此篇訪談,再見施明德先生的風骨與灑脫;而台灣政治,依舊有待進步。

一、當前執政黨與在野黨的表現

兩年前(2000年)的政權和平移轉,不只是民進黨的功勞,也不只是陳水扁的功勞,是我們兩千三百萬人共同締造的,因為陳水扁只是以三十九點三%當選,沒有過半數,還有六十%左右的人反對他,而這些六十%的人願意和平交出政權,而沒有任何所謂強烈的、拒絕交出政權的反抗行為,這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是台灣民主政治成熟的部分。

社會良心不見了

我覺得台灣的社會良心好像失蹤了,這是對整個大社會來講。

以前批判國民黨的這些學者專家、社會良心絕大部分都走進了體制內,都當官去了,或者分享了執政的利益。碩果僅存的,坦白講已經很少了,真的很少了。

許信良,他當資政,其實我認為所有資政及國策顧問,只有許信良一個夠格。但是人家罵他無格,說他既然當了資政,為什麼還罵陳水扁?我們完糧納稅,不是要讓總統花錢來買一些拍馬屁的資政及國策顧問!資政及國策顧問本來就是要跟總統說難聽話的人。所以,那些資政、國策顧問都沒有盡職啊!只有許信良一個人盡職,但是社會怎麼看他呢?說他是無格,既然當了資政,還罵人家;要不然就不要當,像林義雄、施明德一樣。但是坦白講,許信良以資政來論,他是唯一不會因為拿了錢、接受官位就講好話的人。

而國民黨下台的社會菁英,現在不敢講話了,這個很麻煩呢!因為以前國民黨時代,也許他還可以說:「我是替國民黨政策辯護」;現在他講出來,怕人家戴他帽子。尤其在李登輝先生的本土化大旗下,都怕被冠上「賣台」的帽子,所以社會良心失蹤了。我認為這才是國家很危險的地方。

幾年前,我在擔任黨主席的時候,在黨內跟高級黨工及黨的政治領導人在一起時,我常常會講一句話,就是台灣現在已經沒有危險了,所以沒有什麼苦難在我們面前;反而,我們要提防的是那些誘惑:不當得到的利益,不當行使的權力。我覺得困難的是這兩點。

權力的本質

民進黨現在最難以克制的是利益的誘惑,我現在不要一一點名,但我已經知道很多。甚至包括為什麼我們現在金融狀況不好!民進黨面對誘惑,可能因為過去長期貧窮,就像海綿一樣,碰到水時,就拚命地吸。比方說,有些高官的人,當選後沒錢,就要貸款。現在政府的舊債無法處理,新債一直在增加。我們國家的負債已經高達三兆一億多了,那是很恐怖的債務,萬一這些銀行一再貸款給前進中國、債留台灣,或前進外國、債留台灣的企業,再加上新債及舊債,我們是不是會發生本土性的金融風暴,這個我是滿擔憂的。

二、台灣經貿出路

我提出的方案——《經貿自治港市》,這可以解決三通不能直航的困境,人、貨及資金進出自由。全台灣不敢這樣做,以高雄港市做為實驗,我們在資金上能跟全球化接軌,要不然那五十萬菁英去了就不回來啦!高雄經貿自治港市是一種革命性主張,但這主張不是我在台北的辦公室可以想得到的。有一次我到高雄中山大學演講後,和教授們在港邊吃海鮮,看船隻少了;想到韓國釜山港趕過了我們,接著想到以高雄港為觀點,想到高雄自治,然後開始延伸。後來請四、五十位學者專家參與。我在台灣社會要拜訪誰、請教誰,他們都會竭盡所能地告訴我他們的意見,不論各黨各派,這個是我覺得最好的收穫。我把這個構想給學界知道,大家都很興奮。

這兩年我用功最多是在經貿問題,你可以看到「520」以前,我很少談論經貿問題,你從我書裡很少看到我提到這些。但這兩年我都在討論經貿問題及全球化的因應。中國在全球化裡,將成為世界工廠,你不可能視而不見,你要思考如何突破三通不能直航的問題,如何讓台灣經貿活起來,如此台灣安全就沒有問題,50萬菁英的心就會回流。你可以看到我以前從不談經貿,但我這兩年都在談經貿,甚至為了經貿問題來參選。我一跳出來參選,經貿方面也有創見,可以突破台灣的困境。

三、檢視陳水扁與李登輝

大概十年前我就一直講,後來大家這幾年問我,我也這麼說:我認為李登輝最大的貢獻是摧毀巨無霸國民黨,因為一黨獨大不利民主政治的發展。他的個性使然,摧毀了巨無霸國民黨,讓民主化的台灣真的不再是一黨獨大。陳水扁呢,他還是在發展中的一個人,現在來講他,可能是比較難以決定,有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我們國家的問題,還是他個人的問題。

這一次的「一邊一國」論,美國白宮發言人麥克雷蘭竟然一再直呼「陳水扁」,連稱他為陳主席、陳先生都沒有。陳總統說他不在意,可是我們在意呢!陳水扁今天是代表我們台灣,所以我們是共同被羞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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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天,他變成這樣子,當然我說他還有發展。有時候我講這句話可能尖酸刻薄一點,但似乎相當接近事實,「陳水扁對民主政治的貢獻是讓大家對總統不需要加以尊敬;李登輝先生對民主的貢獻是摧毀巨無霸國民黨。」

其實我們很尊敬李登輝先生的,他起碼還是比我大20歲的人。不論如何,我期待他。他其實是台灣歷史上最幸運的人,他對國民黨沒有貢獻,結果做了國民黨12年的主席;他對台灣以前沒有貢獻,結果他順利當了12年的總統。

四、陳水扁的兩岸政策

以我來講,我想我愛台灣可能沒超過別人,但是我和大家都一樣是愛台灣的。像我這樣一個人,在我有生之年,第一,不讓台灣海峽發生戰爭;第二,在我有生之年,不要被迫接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統治,至於國家主權的最後安排,就由我的晚輩、晚晚輩,等待時機更成熟時再去決定。現在大家都還有情緒,都還有歷史的包袱,對最後的安排還很難決定。我的生命價值就是這樣,我的有生之年,不一定要看到改國旗、國號我才會瞑目,國家民族的生存不是繫於個人的滿足。

「318」(2000年)當夜,我就打電話給林義雄,我說:「義雄,我40年的理想已經實現了,國民黨垮掉了。我要離開民進黨了。」

當初因為蔣介石要修改臨時條款,要繼續連任,我下決心念完高中去念軍校,要武裝兵變,推翻蔣家獨裁政權。其實嚴格說起來,只有我一人立志要武裝兵變,連孫立人的兵變是不是真的兵變都令人質疑。所以我就跟林義雄說,我完成了,我要拜拜啦!因為完成了這個使命,縱然沒有西施的陪伴,但我要學范蠡泛舟而去。我離開民進黨是這樣的心境。但是到了第二天,陳水扁跟我見面,又拜託我做一些事,我留下來了。後來他對憲法不尊重,雙首長制也不遵守!這樣下來,讓我覺得,唉!算了,我不要介入他權力的運作或是利益。民進黨執政,我到底有沒有功勞,我不要自己來說;但是民進黨執政之後,我沒有喝民進黨的一杯水或者是吃一粒米、吃一塊肉,我就這樣走掉了。

我常常講,「我的貧窮是我身上最美麗的桂冠。」我會活得很愉快。這就是財富!雖然我貧無立錐之地,卻富可敵國。

五、始終堅持「美麗島信念」

我一直都是如此!你們沒有看到我在美麗島大審時,我就講啦,「台灣應該獨立,事實上台灣已經獨立三十年了。他現在名字叫中華民國。」一九八○年三月在法庭面對死刑的時候,大家都不敢承認自己是台獨分子,我跟你講,所有被告都不承認,只有我一個承認,認為台灣應該獨立。中華人民共和國自一九四九年建國以來,沒有統治過台澎金馬;中華民國依然統治台澎金馬國家的主權。什麼叫國家的定義?「人民」、「政府」、「領土」、「主權」都確實存在。現在變成這樣!一邊一國,是當年毛先生和蔣先生搞出來的啊!那我們就接受了這個,我們就在這個大環境的命運下被安排了,在這裡過了六十年,今天要突然改變,滿難的啊!

提到歷史的包袱這種情感的問題,究竟現在的省籍或族群意識的利用價值還剩多少?有選舉就有用,平常就沒用。選舉時喊本土派就有用,因為一再從中得到利益!  談到這個,關於監察院對拉法葉艦的調查報告中,李登輝先生曾說郝將軍當時可能兵變的事情,李登輝先生這樣講,我聽了真的好難過,這對郝將軍真的滿委屈的。我要講幾件事:  第一件,蔣經國過世那一天,郝將軍當參謀總長已經超過八年以上了,大權在握,如果那時候要兵變,就是最好的時機。結果第二天他就宣示效忠新的統帥,然後下令三軍嚴加戒備,防範共軍。那時候我在牢裡,我們多年前很怕有軍變、軍管。當時我就寫了一封信給郝將軍,我真的佩服他。  他有能力、有機會做,他沒做。成不成功那是另一回事。  第二個,李登輝先生說買拉法葉艦時,如果不批准的話,郝可能兵變。你要有證據啊!如果有證據你要辦,你不辦,你也對不起你統帥的職責,你不可以這樣子。如果沒有,你是用「假設」的說,「我不這樣,他會這樣」這種說法,也失掉了你統帥的尊嚴。  

堅持與放下

我今天活得很愉快的因素之一,寬恕讓我掏空了一切,釋放自己,我徹徹底底地走出大牢。如果你有恨,你走出了有形的大牢,結果卻用恨來鑄造心牢。

我前年說了一句話,陳文茜很稱讚,我說:「寬恕是結束苦痛最美麗的句點」。

永遠的奉獻者──施明德訪談錄

 《無私的奉獻者/狂熱的革命者》,作者:施明德,天下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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