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矽谷成功的台灣人,現在都有些年紀了,」美西玉山科技協會理事長施振強感歎的說,「創業新面孔,幾乎都是從大陸來的。」
施振強是宏碁創辦人施振榮交通大學的學弟,也是聯發科副董事長卓志哲電信工程系的同班同學。他曾經創辦傲磊通訊(Allayer Communications)公司,在2000年10月18日被博通(Broadcom)以2.74億美元高價破天荒買下。
「在我們那個年代,台灣大學念理工的,有近九成到美國留學,交大稍微少一點,也有六、七成水準,」施振強回憶說,1978年從交大畢業後,他即赴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進修,「當年的柏克萊校園中,周遭講中文的,都是台灣口音。」
「今天的柏克萊校園,身邊聽到的全是北京腔,」施振強的小學妹、甫獲得柏克萊大學電機工程博士學位的林恩懿說,去年3月在宿舍餐廳,她還曾經為了台灣總統大選槍擊案,一人獨力與十多個大陸同胞唇槍舌戰。
仔細觀察,灣區(Bay Area;泛指舊金山灣東西岸,涵蓋舊金山、柏克萊、聖荷西等地)的華裔臉孔,近三十年來,持續進行著世代交替。
台灣人@今日矽谷
50世代:進入白金期
從年齡上劃分,矽谷的台灣創業家,目前大半進入「五十知天命」的後中年期。這群成功人物歷經的成長時代,正是「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的黃金歲月;矽谷發達的顛峰期,台灣大批理工人才恭逢其盛,不少人擁有深厚技術背景後,「海歸」回台,更正向帶動台灣科技產業發展。
今年五十一歲的利夏創投(Lodestone Ventures)執行合夥人李廣益,在1997年時創辦TransMedia,專注研究寬頻通訊技術,在短短十八個月內,TransMedia以5億美元天價賣給思科(Cisco),不僅創下美國上市公司購併未上市公司的價格紀錄,更使得當時TransMedia六十六名員工,平均「身價」高達700萬美元。
「只要台灣人罷工,整個思科可能就要停擺,」李廣益半開玩笑的說,一招十、十招百,長年累積下來,台灣員工在思科內部有一股「惡勢力」。
現在的李廣益,角色一變,走出研發實驗室,成為快意逍遙的創投家。憑著在矽谷近三十年的研發經驗,以及對通訊產業發展的獨到見地,李廣益去年開始打拚人生下半場,在創投界如魚得水,成了矽谷的白金世代。
比李廣益、施振強更長一輩,被尊稱「EDA教父」、今年剛屆耳順之年的黃炎松,則是矽谷華人最敬重的創業先鋒。他年輕時曾在國家半導體(National Semiconductor)與固德(Gould)擔任工程師,卻在1982年不幸遭到解雇,過著要領失業救濟金的苦日子。
毫不失志的黃炎松,念頭一轉,與幾個朋友合夥找錢,創辦了當今全球首大EDA(Electronic Design Automation;電子設計自動化)公司益華電腦(Cadence)。
「我因失業而創業,也因此找到了我血液裡流動的創業因子,」黃炎松自嘲,他天生停不下來,在放掉益華經營權後,他一路又創了好幾個半導體公司,包括音訊晶片設計公司富迪科技(ForteMedia),還有台灣EDA龍頭思源科技,都是黃炎松近年的代表作。
「我總是找得到好的創業伙伴,大家一起打拚的感覺,真的很好,」黃炎松認為,找到對的人,是創業成功的關鍵要素,「可惜當今在矽谷的台灣人真的少了許多,大家都是老班底了。」
30~40世代:交棒大陸
的確,相較於前一代的結黨成群,矽谷的「三十、四十」世代,台灣人勢力明顯削弱許多。受到1980年代末期,鄧小平力行改革開放影響,如潮水般湧入的大陸公費留美學生,短短幾年就把台灣學生給「淹沒」;更重要的是,華人在矽谷創業成功的個案,也由大陸同胞與ABC(華裔美人)接棒。
四十歲出頭的漢能投資集團(Hina Group)董事長陳宏,是一個絕佳例子。從小「拔尖」的他,十五歲初中畢業就考進西安交通大學,二十歲拿到公費赴美留學;1994年,陳宏看好網路產業前景,切進風起雲湧的全球ISP市場創辦GRIC(Global Reach Internet Connection),GRIC並於1999年成為第一家由大陸人創立,在那斯達克證券市場(NASDAQ)成功掛牌的公司,市值最高曾達到15億美元。
「矽谷的高檔技術人力,現在九成以上來自中國與印度,」陳宏分析,美國白人不愛做枯燥無味的研發工作,偏好行銷、業務領域,肯做研究、肯吃苦的亞洲留學生,正好填補了這個空缺。
「在大公司熬個幾年後,有了技術實力,很自然就有創業念頭,」出身四川、曾經在文革時下鄉種田的凱路微電子(Kilopass)董事長彭澤忠則強調,矽谷的創業環境,仍是世界第一,「我們這一輩的大陸留學生,非常想當老闆,人人想出頭。」
ABC找到創業跳板
中文不太靈光的ABC(華裔美人)族群,也在1990年代冒出頭。史丹佛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博士沒念完的楊致遠,在1995年搭上網路浪潮創辦雅虎(Yahoo!),一夕成為矽谷當紅巨星;繪圖晶片巨擘恩維迪亞(NVIDIA)創辦人黃仁勳,也是在台灣出生後移民,在美國受教育長大。
黃炎松認為,ABC受的教育好,對於美國資本商業環境認識深,找到好機會、好題材,「一下子就躍上雲端。」
長期觀察矽谷產業動態的交大電機學院院長吳重雨強調,1990年代開始進行跳躍式成長的資訊科技(IT)產業,提供了這群ABC一個絕佳的創業跳板(springboard),「雖然IT市場高低起伏不定,但總的來說,創業成功的機會比傳統產業大得多,非常誘人。」
彭澤忠則認為,矽谷有三分之一以上高科技公司,都是由亞裔主導開創,他豪氣的說,「黃皮膚的人,身體裡的創業細胞可能多了幾億個。」
但值得注意的是,在2000年科技股大崩盤後,矽谷全體公司的總市值頓時蒸發2兆美元,不僅幾家名震一時的華人新創光通訊公司從雲端墜落,各資訊大廠一再傳出的裁員消息,也讓「三十、四十」世代的中階科技主管們,神經連年緊繃。
「每週末台灣人聚會的時候,常會聽到哪個朋友又被裁員的壞消息,」思科網路安全事業群資深工程師伍光文說,近五年來,矽谷景氣一直在低檔徘徊,平均失業率近7%,也比美國其他城市高上一到兩個百分點。
伍光文語帶感歎地說,對青壯年期的矽谷台灣人來說,現在不僅創業難度拉高,「更重要的是,飯碗保不保得住?」
20世代:屈指可數
年齡層再往下探,「二十世代」赴美念書的台灣學生人數,如自由落體般下墜。
舉例來說,今年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台灣碩博士同學會總共只有六十人,扣掉念社會科學的,只有大約十個人念理工科系。
根據教育部統計,1975學年度,全體赴美學生為一萬兩千零二十九人,2004學年度則為兩萬六千一百七十八人,近三十年來雖然數量上增長超過一倍,但多出來的大半是小朋友遊學,而碩士以上的留學生,主流是念商管科系。
教育部國際文教處處長張欽盛強調,理工留學生數量不足,將成為科技產業隱憂。
「研究所愈來愈多,大家都不想出國,」吳重雨認為,台灣理工研究所平均質量上還是跟美國有一段差距。
李廣益則直率的說,沒有留學新血輪,自然沒有新一代的矽谷創業成功人物。
大陸人@明日矽谷
玉山高階,清一色在對岸?
「玉山(科技協會)內部,也面臨沒有台灣人接棒的窘境,」施振強強調,玉山並不排斥大陸企業家入會,但可以想見的是,這個由台灣人創立的矽谷高科技產業聯誼會,未來幾年的高階職務,可能都會由大陸人出任。
台灣子弟都不出國念理工學位,吳重雨擔憂情況惡化,兩年前首度在交大電機學院開設「精英班」課程,讓優秀學生在大三上學期,可以分別到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與伊利諾大學香檳分校(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Urbana Champaign)修課,並且透過交大綿密的校友關係,破天荒讓這群年紀不到二十歲的台灣子弟,到矽谷第一流的IC設計公司實習。
「讓學生感受世界一流大學的學習氣氛,體驗最先進的半導體產業脈動,」吳重雨強調,台灣的科技競爭力,必須奠基於優質教育,「讓學生提早見世面,長遠來看,絕對是正向循環。」
「一屆精英班學生,培訓四年下來,要砸下新台幣7500萬預算,」交大公共事務委員會執行長詹玉如語氣堅定,為了重拾資優教育精神,交大已投注不少心血。
面對挑戰,「做就是了!」
「大陸學生是從幾億人中殺出來的,」林恩懿的柏克萊博士班同學江介宏指出,六、七年級的台灣學生面對更激烈的全球化競爭。
「做就是了,」今年二十七歲、北京中國科學院碩士畢業的富迪科技工程師侯震,最近才從富迪大陸研發中心被拔擢到矽谷工作;面對世界第一流的挑戰環境,他肯定地說,埋頭苦幹不一定完全對,可是不努力,就不會成功。
問到將來有沒有創業念頭,來自兩岸的優秀年輕人,言談間都保守了起來。對於前兩代華人創業家的輝煌戰果,他們的真誠眼神中帶著欽羨,但面對忽高忽低的產業動盪,以及未來高度不確定性的職場生涯,這群有機會闖出一片天的年輕學生,還需要多一點企圖心,與挑戰極限的能力。
矽谷不再風光?
隨著世界的經濟重心逐步轉移至亞洲,近年一再被輿論看衰的矽谷,到底還剩多少競爭力?
過去四十年,由矽谷領銜主演的科技躍進秀,帶著台、日、韓躍上世界舞台;下一個四十年,中國、印度正摩拳擦掌,企圖取而代之演出新戲碼。
科技產業奠基於智慧資本,現在的美國白人社會,也面臨下一代不願意念理工的窘境。以半導體產業來說,矽谷年輕工程師,九成以上都來自「IC」──印度(India)與中國(China)。
中、印有龐大市場撐腰,未來十年的「海歸」效應更令人矚目,但持平來說,矽谷的科技經營環境,包括創投資金、產學合作、人力條件,目前仍是世界第一。
「奈米技術、系統與軟體,還有生命科技、生命科學等領域,美國仍然領先各國一大段距離,」標竿學院院長朱博湧認為,矽谷雖然不再大堆頭產出明星企業,但是許多有價值的創新,美國依然是主要推手。
以英特爾(Intel)來說,先進的90奈米製程技術早在兩、三年前就已成熟,目前更進入45奈米以下的發展境界,領先級數大,在市場上就能呼風喚雨。
「矽谷是個大熔爐,融入全世界的優秀科技人才,」非洲奈及利亞出身、伊利諾大學工程學院代理院長賀凱斯(Keith D. Hjelemstad)強調,美國教育素質世界一流,「眼光放遠,矽谷還是很有看頭。」
印度人是最大威脅
「電腦生產出來就是要拯救印度的(The computer is made to save India),」矽谷人廣泛同意,印度的崛起,已經改變全球高科技產業秩序。
從2000年以來,美國資訊技術工作紛紛委外(outsourcing),為了節省成本,都找上印度公司。以軟體公司規模來說,印度大型軟體公司程式設計師,有好幾家超過兩萬人,中國大陸最大的,沒有超過五千人。
委外趨勢愈烈,導致美國大公司裁員風愈盛,華人的IT金飯碗,愈來愈難捧。
「印度人將是兩岸華人在高科技戰場的最主要敵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訪問教授謝續平從人資觀點分析,印度工程師有英語優勢,工資低又敬業,個個像苦行僧一樣生活。
「現在不論做什麼,都要便宜又大碗,」黃炎松則從全球化經營策略考量,中國能夠成為世界工廠,靠的是物美價廉;印度公司能夠出頭天,低價是最主要法寶,「面對兩強前後夾殺,台灣人要多花些頭腦,才能出奇制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