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這道穿梭在蘭嶼山海與各部落間、使命必達的綠色閃電出現在家門口,心情就會突然好起來,因為我們知道,那是等待已久的包裹「終於」平安到來。(本文節錄自簡偉駿/《蘭嶼郵差》一書,作者為「在海一方」書店主理人羅秀芸,以下為摘文。)
在台灣本島,收發信件並不是一件多稀奇的事,但場景轉移到蘭嶼,這件事變得異常珍貴。一封信可能經由飛機或大型貨輪跨海而來,首先得看天候是否允許,風急浪大的日子,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好不容易包裹抵達蘭嶼之後,還須等郵局極為精簡的人力整理、依序發派到6個部落,等待日程快則三天、最久可能三個禮拜。
即便心裡偶有怨言,但是,看到綠色閃電到來那一刻,埋怨總會轉化為心疼和感謝,謝謝為人們捎來小島與本島的連結。那道綠色閃電之一是我們最喜歡的蘭嶼郵差,偉駿。
初識偉駿時,我正在地方的基金會工作,總有收不完的信件和包裹,但是在繁雜的收發事務中,漸漸發現偉駿的細膩:包裹總按照大小堆疊整齊,一目了然。
基金會內有宿舍,因此除了公務信件之外,也會有工作夥伴們的私人信件,偉駿總是事先幫忙分類好,甚至在送信時提醒:「有妳的明信片喔!」、「你的包裹我放在最左邊,有3件。」久之,只要看見送信來的是偉駿,即便忙碌中無法起身去確認,也能夠百分百放心。
同樣身為外來的移居者,多數時候我僅只是站在部落邊緣,遠遠地觀望島嶼生息,但偉駿不同,他走進部落深處──確切來說,是走進了家家戶戶。
除了把信件交付到居民手中,偉駿也跨越工作,交付了他對部落的愛、對生命的關注。這些愛與關注此刻化為文字,在他幽默的筆下娓娓道來。見字如見人,爬梳文字的時候,彷彿他就站在面前,笑笑為我們說著每一個故事。
「如何書寫島嶼」有時想來讓人緊張,我和多數居住於此的朋友一樣,側寫過文化觀察、記述過島嶼往昔,但關於這座島未知的還有太多,仍需要長時間學習與聆聽,下筆時總是戰戰兢兢。
偉駿以長期在此工作的角度兼蘭嶼女婿身分,他所描繪的,不僅是生活在島嶼的感知,更是珍貴的文化智慧與稍縱即逝的共生記憶。
看似詼諧的口吻裡,我們讀到嚴肅、與文明社會微微脫節的蘭嶼,島嶼在美麗的山海之下,也有它的憤怒、無奈和心碎,日子在「沒有辦法」中想出辦法,儘管地理範疇屬於台灣,卻更像是一個流離海外的小國,循著月亮與潮汐,走出自己的生存模式。
有一些禁忌看似不合時宜,有些傳統的堅持教人理不清頭緒,只能一點一滴去親身經歷,揉合長輩口述的生命經驗、佐以科學根據而慢慢釐清,所有的體悟都需要時間淘洗,再轉化為同理的思緒。
我尤喜歡偉駿在書寫時,將憂傷化解,釋出溫柔悲憫,像是族人離世,他寫道:
「每次只要一有喪禮,部落的氣氛一定是安靜的,彷彿能聽到大海的哭泣聲。」
「當你傷心難過,我選擇靜靜地待在屋裡或涼台上看海。
當你眼眶泛濕,我寧願不在海上劃出一道道白色浪跡。
當你失去至親,我也在記憶裡尋找著和他共處的身影。」
一語道盡過去人們所不解、避之唯恐不及的恐懼已逐漸消解,隨著時代演進,我們以哀悼取代害怕,靜默,與喪家同在。
有時,他也善於自我解嘲:
「以往購物時很少在看價格,喜歡就買,即便消費再高,反正還有信用卡可作為解套。而現在呢?購物得挑商品特價檔期選購,還必須檢查網銀存摺的餘額夠不夠,再查看信用卡額度是否超出預算,就連自己每天所沖煮的精品咖啡豆,都替換成三合一咖啡。
真不希望有朝一日低下頭來往口袋處看時,還會看到腳趾頭。能掏能吐的都盡了。
……雄厚的資本,我們沒有,但至少還有青春肉體作為蓋房的擔保品。」
我想,正是因為偉駿親身走進了部落,把汗水滴在島嶼的土地裡,才能將種種也許前所未聞的震撼教育淘洗成養分,讓自己的足根往更深的土裡長,然後冒出枝枒,長成一棵結實累累的樹,得以將養分傳遞下去,甚至回報曾灌溉這棵樹的人們。